一路向西

達婷

一直痛恨自己有拖延癥的楊朵兒這次特別干脆利索，把請假條朝主管面前一放：領導，三天假，處理個人事情。沒等主管那張驚愕的“O”型嘴變回“一”字嘴，楊朵兒已經站在了下行的電梯里。網上定票，收拾行李，出門，打車直奔火車站，全過程簡直是無縫對接。火車開啟的那一刻，楊朵兒在手機上摁了一串數字，撥出去的瞬間，楊朵兒猶豫了一下，縮回了手。夏冬陽啊夏冬陽，你給我玩不辭而別，我就給來個不請自到，就憑你也想逃出我的手心，呵呵！

楊朵兒跟夏冬陽的相識是一“面”之緣。楊朵兒剛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坐在公司對面的西北面館里點了一碗牛肉拉面，小碗。楊朵兒邊等邊刷朋友圈，一碗香噴噴的牛肉拉面擺到桌上的時候，楊朵兒立馬跟面合了個影，發到朋友圈，并配上了一句話：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面。楊朵兒挑起面，吸溜一口，哇，真香。第二口面送到嘴邊的時候，楊朵兒看見朋友圈除了贊，還有驚訝。朵，海量，這碗夠大的哈。朵，待在那別走，我過來幫你吃。楊朵兒這才發現，媽呀，這是小碗嗎？楊朵兒一扭頭，便看見了身后的夏冬陽，正對著自己眼前的面，一臉懵逼的樣子。壞了，老板把面給送錯了。楊朵兒連忙滿臉堆笑沖著夏冬陽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吃了你的面，你看我也剛吃了兩口，要不，咱倆換回來？楊朵兒的不著調生生地把夏冬陽給雷倒了。楊朵兒一副雷不死人不罷休的架勢：這樣，你也吃兩口，咱倆誰也不嫌棄誰。夏冬陽聽完哈哈大笑，說：不換了，你得吃完，別浪費就成，我這一碗差不多也夠了，少吃點，正好減減肥。楊朵兒吃完就后悔，背對著夏冬陽翻了他一個白眼：干嘛同意你的君子協定，可把我撐慘了。

吃飽喝足了，楊朵兒翻開了人生嶄新的一頁，乘電梯直奔公司。電梯門剛準備合上，沖進來一個人，等會等會。楊朵兒一看，是夏冬陽，冤家路窄，楊朵兒沖著夏冬陽尷尬地笑了笑。電梯走走停停，一直到29層，電梯里只剩下楊朵兒和夏冬陽。楊朵兒出了電梯，夏冬陽也跟著出了電梯。楊朵兒心里不樂意了，停下腳步，沖著夏冬陽正色道：行了，你也別跟著我了，不就一碗面嗎？我賠你。夏冬陽強忍住笑：你說你這人霸不霸道，吃，你占了我的便宜，現在還攔著我的道。看樣子，咱倆在一個公司上班，有緣有緣。面錢你就不要給了，加個微信吧，我叫夏冬陽，以后就是同事了。楊朵兒窘得就差一條地縫鉆進去。

夏冬陽比楊朵兒早進公司兩年，計算機專業碩士畢業，在公司信息技術部。楊朵兒的專業是文秘，在公司的人力資源部。工科男遇見文科女，如果不是因為一碗面，還真熟絡不起來。夏冬陽是北方人，從小吃面食長大的，楊朵兒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卻愛吃面，兩個人很快就成了飯搭子。夏冬陽不認識楊朵兒之前，他吃飯的地方，除了公司的食堂，就是公司對面的面館，自從跟楊朵兒結下“梁子”后，夏冬陽經常出沒在這個繁華大都市的街頭巷尾。

有一天晚上，夏冬陽搞定手上的工作，已經是晚上8點多鐘了。夏冬陽剛出電梯，便看到楊朵兒在微信上呼叫他：夏冬陽，夏冬陽，文昌路118號，薛家巷，往里走100米，姚記面館，速度！

夏冬陽看著微信，又好氣又好笑，楊朵兒啊楊朵兒，你這是約飯嗎？簡直是地下黨接頭！敢情你下班沒回家，一直在外面覓食啊。經過楊朵兒這一段時間的“地鼠般”訓練，夏冬陽在街頭巷尾鉆來鉆去，快鉆成了這個城市的活地圖。沒多大工夫，夏冬陽就到了姚記面館。整個面館空空蕩蕩，就楊朵兒一個食客。

楊朵兒見夏冬陽來了，趕緊吩咐老板下面。不一會，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就擺在了夏冬陽的面前。夏冬陽發現這碗面他從來沒吃過，面細若銀絲，湯色清澈，幾棵碧綠的菜心，靜靜臥在上面，特別養眼。轉眼，楊朵兒又跟變戲法似的，從桌子下面拎出一盒生日蛋糕。

楊朵兒：當當當……當，生日快樂！

夏冬陽：楊朵兒，你鬧哪樣呢？還讓不讓人安安靜靜地吃面了。

楊朵兒：今天是你的生日。剛沒看出那一碗面特別嗎？沒吃過是吧，那是我們南方的長壽面。別瞪著我，掌握你的信息，在我的職責范疇。

夏冬陽：那你還想不想知道我除了簡歷以外的信息？想的話，吃完飯，我帶你去個地方。

從姚記面館出來，夜色已深，街頭霓虹閃爍，耀眼的燈光把夜裝扮得跟白晝一樣明亮。夏冬陽把楊朵兒帶到青峰大廈，這個城市的最高建筑，乘電梯直到頂層，雖然楊朵兒是這個城市的土著，但是還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楊朵兒站在大廈的最高處向下看，城市陷在一片燈海之中，抬頭，天空像個沒有邊際的黑洞，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夏冬陽指著西邊對楊朵兒說：離這很遠很遠有一個地方，它的天空很美很美，像水洗過一樣，碧藍澄明，到了晚上，星光閃爍，月亮堂堂。大四的那一年，我到西部一所小學支教，來到那個大山里的村子。那里有的人，從生下來就沒走出過大山，孩子們求知若渴的樣子真的直觸我心。我帶去的筆記本電腦，孩子們覺得好新奇。從電腦里蹦出來的動畫，把孩子們看得目瞪口呆，原來大山外還有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在前幾天，我收到山里孩子的一封信，信里只有一行字：冬陽哥哥，我們想你了。我想將來有一天，我可能還會回到那里去。在這個城市我沒有歸屬感，如果每個人都是浩瀚天空里無數星星中的一顆，我不知道我的那顆“星星”在哪里？所以有時候我會來這里，在天空中尋找星星，但星星很少流連城市的夜空。

楊朵兒聽夏冬陽說了這番話，沉默了一會，問夏冬陽：如果這個城市有個女孩子，她特別特別喜歡你，特別不想你離開她，你愿意為她留下來嗎？夏冬陽摸了摸楊朵兒的頭，說：別傻了，姑娘，走了，我們回去了。

楊朵兒后來沒有再問過夏冬陽這個問題，兩個人依然是很好的飯搭子。

夏冬陽的不辭而別沒有一點征兆。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夏冬陽跟楊朵兒說：朵，今晚咱們也不去別地覓食了，就在公司對面的面館。楊朵兒說：行。

依然是牛肉拉面，一大一小兩碗，只不過這回沒有端錯。

夏冬陽：朵，還記得我們是怎么認識的嗎？你居然想出那招來，太可愛了，笑死我了。

楊朵兒：喂，夏冬陽，你這忽然煽情，我真有點想入非非了啊。

夏冬陽：哈哈哈，朵，以后你會遇見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男孩子，他會給你一輩子的幸福。

楊朵兒從夏冬陽的碗里挑起面往夏冬陽的嘴里塞：吃吃吃，看面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吃完飯，兩人從面館里出來，夏冬陽對楊朵兒說：朵，做了這么長時間的飯搭子，不抱一下太不像話。 夏冬陽張開雙臂，抱了抱楊朵兒，輕輕在楊朵兒的耳邊說：謝謝，朵。

第二天從早到晚，楊朵兒都沒見到夏冬陽。楊朵兒本來就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沒當回事，心想可能夏冬陽被什么事情纏住了吧。但是三天后，公司就像炸了鍋一樣，楊朵兒走哪都能聽到夏冬陽的名字。辦公室的小李故作神秘地跟楊朵兒說：楊朵兒，你平時跟夏冬陽關系蠻好的，你說他這人奇怪不奇怪？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大公司，升職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這個夏冬陽接到升職令，卻卷鋪蓋走人了，說要到個窮山溝當孩子王去了，你說他真心想去，還是一時頭腦發熱？

楊朵兒這才感到大事不妙，夏冬陽真的走了。楊朵兒趕緊打夏冬陽電話，聽到的只是一陣忙音。楊朵兒的眼淚瞬間奔流而下：夏冬陽，你混蛋！居然一聲招呼都不打，好，走吧，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就當我從來沒有認識你。

雖然生活中少了夏冬陽，楊朵兒感到寂寥了許多，但是日子一樣得按部就班地繼續著。有時候楊朵兒晚上一個人跑到青峰大廈的頂層，朝著西邊眺望，夏冬陽，你在那里一切都還好吧？

讓楊朵兒放下一切去找夏冬陽，是在夏冬陽離開的三個月后的一天，楊朵兒收到大山里的一封來信。信里說：朵兒姐姐，我們是冬陽哥哥的學生。冬陽哥哥常常跟我們描繪大山外的世界，他讓我們好好學習，成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有一天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邊精彩的世界，學好本領后，回來建設自己的家鄉。冬陽哥哥還說了，在外邊的那個世界里，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姑娘，她叫楊朵兒，他說他跟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開心，但還是傷了她的心。朵兒姐，你不要怪冬陽哥哥，冬陽哥哥是非常非常喜歡你的，我們也喜歡你，朵兒姐姐！

楊朵兒抓著信，笑得花枝亂顫：夏冬陽啊夏冬陽，你跑到天邊我也要找到你！

火車一路向西。

在火車快抵達終點站的時候，楊朵兒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她將擬好的一封辭職信發到公司老總的郵箱：尊敬的領導，啊不，老爸，你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自作主張給夏冬陽升職加薪，暴露了我的身份。你這樣做，傷害了一個有志青年的自尊，害得夏冬陽跟我來了個不辭而別。現在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給大山里的孩子捐助二十臺電腦。同時，我也主動辭去公司的工作，跟夏冬陽一起在大山里當孩子王。謝謝老爸！

信發出去后，楊朵兒感到無比的輕松和開心。此時，天色已晚，楊朵兒透過車窗，第一次覺得天空離自己好近，繁星點點，其中最亮的一顆，正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責編/王 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