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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擔蹦了十年

2013-12-29 00:00:00唯阿
安徽文學 2013年12期

1

它將從側門的右邊走過來,腳步輕盈如鼠,耳朵警覺如兔……

板樟山公園的側門。好地方,人多眼雜;好時間,中午,麗日,游人如織。側門左邊的人行道上,一堆人腦袋之中聳起一個稻草人似的糖葫蘆垛,孩子們向母親吵著要,自稱“女孩子”的婦人們向男朋友或老公吵著要。這是三月,剛剛回暖,空氣里都是春天、孩子、女人的誘人味道。

側門左邊,“板樟山公園”的牌子的緊下方,跪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剛剛嚎過,此時還在抹著眼淚鼻涕,用手背,胡亂地抹。他右手握著一把白鐵剪刀,左手抓著一條金黃和翠綠雜糅的棕櫚葉子,抹眼淚或是抹鼻涕的時候,并不把剪刀或葉子放下,再加上抹得漫不經心,看的人心驚膽顫。

他不跪了,一側身,坐在了地上。——地上鋪著一張白色的蛇皮米袋子。他伸開兩腿,像個剪刀模樣,晃一晃,還把腳尖向左右前后轉幾下。過一會,他又跪,像漢朝人一樣,屁股蛋子坐在兩腿之上。

他放下剪刀和棕櫚葉子,將手掌在大腿上擦一擦。順帶著,再抹一把眼淚或鼻涕。

他穿著淺藍色運動裝式的學生服,還系著紅領巾。學生服就像拾荒佬的衣服一樣,骯臟邋遢;紅領巾自然也不鮮艷,還可能凝固著鼻涕或眼淚,巾角像蝎子的尾巴一樣翹了起來。——他的老板也不給他一身像樣點的“工作服”。

他是一個偽裝的小學生。他其實在做生意,用手里的剪刀和棕櫚葉子,制作一件又一件又象形又卡通的農田昆蟲,一根雪茄煙大小的螞蚱、蝴蝶、蜻蜓或諸如此類,賣給小孩子們或者童心未泯的大人們。公園門口是個好地方,這里多的是這兩種人。他大約三四個小時就能掙到一天的口糧。

他已經做好了四個螞蚱。他剪出一條五號鐵絲粗細的棕櫚葉子,一端綁成環狀,套在螞蚱的胸部,也就是后腿和前腿之間,另一端插進他身后的公園圍墻的墻縫里。棕櫚條像細鐵絲一樣彈性十足,在空中彎成茶壺的提梁狀,而吊著的螞蚱,在輕輕晃動。

“多少錢?”

“三塊。”就像圍住糖葫蘆垛那么多的人圍了上來。偽學生,嗯,小生意佬有點忙亂,他拉緊纏來繞去的棕櫚葉子,又修剪葉子的邊角,螞蚱的腿、翅膀、觸須等等,挺藝術的。聽到問價,他熱切地揚起握著剪刀的右手,伸出微微彎曲的三根手指,認真地回答。

戴眼鏡的女學生買了一個。但沒有要他剛做好的那個,她在1e158a4a9a5fc87e3d7418b5a4419fb4插在墻縫里的那四個之間選擇了一個。——她大概看見了他手心手背上的污垢。有人圍上來,小男孩就忘了嚎,但做工的間隙里,還是免不了抽空子抹一把鼻涕眼淚。人們很自然地就能把他的鼻涕眼淚跟他的藝術作品聯系到一起。

這個女學生有眼光。插在墻上的四個螞蚱,只有她挑的這個,不是這個小生意佬一邊抹鼻涕眼淚一邊做出來的。

“這有啥?!我——都——會——做!”一個女聲,響亮而又自豪,也許,還有,對小藝術家的強烈不屑。小藝術家迅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忙亂地搞創作。當然,這一聲自然地吸引了所有的圍觀者都看了她一眼。這許多個“一眼”表情豐富,抗議、不滿、討厭、輕蔑等等混雜其間。她確實有點嘩眾取寵,因此觸了眾怒。她也覺察到了,略帶尷尬地扯著男朋友的胳膊要他走,“走!”粗聲大氣的。

哦,她肯定是個鄉下出身的打工妹。第一,編草螞蚱是農家孩子的玩法,她會,自然是農民出身無疑;第二,在繁華的城市街頭,編草螞蚱絕對是一道帶有田園意味的靚麗風景線。她不以為然,顯然是因為在日常生活中早已熟視無睹;第三,草螞蚱絕對絕對是藝術品,她不懂欣賞,是因為她的審美能力還未被更高級的都市文明洗禮,因此她體會不到這道風景線的靚麗。

一個牽著兒子的少婦并沒有瞧她一眼,她不敢。剛才,大家往一塊擠的時候,鄉下出身的打工妹的男朋友粗魯地撞了她一下,但是他不講“對不起”,她瞪了他一眼,他反瞪了她兩眼。她聽了那句“我——都——會——做”之后,也沒說一句話。但當打工妹粗聲大氣地嚷道“走”時,她大聲地說道:“兒子,給你買一個吧!”聲調顯然不夠慈祥,不像是溫情的母子商量而是嚴肅的母親命令。正在此時,小藝術家手頭的作品恰好完成。她拿出五元錢,塞進兒子手里,說:“你給哥哥吧。”這一回的語調才溫柔得像小孩子們喜歡的乳房。兩三歲的兒子將錢攥進拳頭伸了出去,小藝術家扯出了那五元錢。少婦又說:“不用找了。”又和兒子商量,“你不謝謝小哥哥嗎?你要謝謝小哥哥呀。”但她的兒子一言不發。兩三歲嘛,還不善言辭。

小藝術家咧開嘴笑了。嗯,所有藝術家都是這樣的,有人賞識其作品,自然很開心。大概是以行動抗議打工妹,或者是少婦行為的表率作用,又有人提出要購買螞蚱藝術品,還要求他現做。但小藝術家并不忙著繼續創作,他目送著少婦和她兒子。——少婦左手挑著金黃翠綠的螞蚱,右手牽著蹣跚學步的兒子向公園走去。她跟兒子說話:“回家掛在你的臥室好不好?”空中的螞蚱剛好處在兒子頭頂的前上方,螞蚱在空中蹦跳不已,就像個活物,兒子微微抬起了頭,還加快了腳步,還伸出右手去,想抓住它。——這場景讓人想起一幅地道的田園意象圖:農夫在小毛驢頭頂前方掛著一根胡蘿卜,引得小毛驢起勁地往前竄。

哦,她肯定是個城里的闊太太。第一,她懂得文明禮貌,她教兒子要謝謝那個藝術家;第二,她懂得欣賞靚麗的風景線;第三,她的那一句“兒子,給你買一個吧!”有更為深刻的內涵,誰都聽得出,那是有良知的城里人對粗俗的鄉下妹的意味深長的反駁……

2

嗯,對這兩個人的判斷,都出自我。

我,一個十年警齡的老刑警,閱人無數,能一眼在稠人廣眾中辨認出小偷來,我的判斷應當不會錯。錯嘍,我就把那個沾著鼻涕眼淚的草螞蚱給你吞下去!

我就坐在小藝術家側右后方,靠墻,離他不足兩米,那里剛好有一塊小藝術家腦袋大小的石頭,較為平整,不硌屁股。

我身著便裝,腋下夾著一本《超女》雜志。我的右邊,剛好是一堆厚密如墻的冬青樹。你從右邊來,不大能看見我。

它將從側門的右邊走過來,腳步輕盈如鼠,耳朵警覺如兔……

“它”是一個潛逃多年的犯罪嫌疑人。據可靠線報,它將在公園側門會它的姘頭,一個女“它”。——我們一般不把他們當人看,所以我用“它”這個詞。

在對面的馬路牙子上,在公園停車場的保安亭旁,在公園里的兒童游樂場售票處,到處都埋伏著我們的兄弟姐妹。那個它,逃不出天羅地網。或者,用詩意一點的句子:“秋后的螞蚱,蹦跳到此為止!”——即便是它從側門的右邊走過來,腳步輕盈如鼠,耳朵警覺如兔……

3

我腳下有六個煙蒂,兩個白嘴的,中南海;四個黃嘴的,五葉神。都是快燒到海綿煙嘴的那種。游人圍住螞蚱攤的時候,我只好低頭看地。但是,看著這堆寒傖的煙蒂,我略感不快。好像一本雜志里講過,吸煙到這份兒的人,其個性為拘謹、小氣,或者還有儉嗇。

我漫不經心地用皮鞋踩著、搓著、蹭著、撥弄著它們。

四個“五葉神”是我的。所以,我有資格談論一下我的個性特征。我以為,雜志里說的都對。比如說拘謹吧,我開著警車在高速公路上飛奔,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刑警隊長,居然能將雙腳架在儀表盤上,腳掌沖著擋風玻璃呼呼大睡。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將風度嘛!而我呢,一路上手心、腳心、腦門子汗出不止,我擔心一個急剎車,會讓這位優秀人民警察像出膛的炮彈一樣破窗而出。這我絕對干不來,即便是坐在后排,系上安全帶,我連合個眼都不會,倒不是不信任兄弟們的車技。這就是拘謹。我總在想這件事,我想我假如能坦蕩三成,早他娘的混成副隊長了。比如說小氣,昨天,就有一女癮君子說我小氣,因為我不肯給她煙抽。當時表面上看好像是我不滿意她的回答,但往靈魂深處挖,探索潛意識世界,就會發現是因為舍不得。我算計得很精,離開飯我還需要抽兩根煙,而我包里恰好就還有兩根。與她分享,我的癮就不能得到滿足。其實,我完全可以兩根都給她,抽一支,藏一支。而我自己呢,再買一包,又不是沒錢。至于儉嗇,那更是沒的說。別的不講,還講煙,我是高中上癮的,那時沒錢,能抽到煙,相當珍惜,自然要嘬到最末一口。就像貧家出身的厭惡浪費糧食,我厭惡浪費煙。

“中南海”也是這樣的。

但是“中南海”的主人,那個十八九歲身材修長眉清目秀的少年,會不會同意我的分析呢?不得而知。有一點可以肯定,即,他,“中南海”的主人,還沒有在當今的盛世中國混成一個發達人士。——有房有車,吸名煙喝名酒,談股票說理財,間或捐助災區失學兒童,甚至達到兩個最高境界:一,移民外國;二,在本土混成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中南海”四塊多錢一包,不足“五葉神”的一半。

剛才,他在那塊石頭上坐了約四十多分鐘。他穿了件乳白色的休閑西裝,下穿黑色西褲,皮鞋。他的身高絕對超過了一米八,扯條了。比如,他坐在這塊石頭上時,曾將兩腳張開,以皮鞋跟蹬地,微濕的地上留有兩個清晰的小坑。我現在坐在這塊石頭上,同樣將兩腳張開,以皮鞋跟蹬地,微濕的地上同樣留有兩個清晰的小坑。但是我的兩個小坑要比他的離我近兩三厘米。要將我的鞋跟放進他的小坑里,那我的膝蓋就得矮下去一點,我的兩個肘子就不能像他那樣瀟灑地搭在膝蓋上。沒辦法,爹娘生的我矮小。真是自慚形穢啊。當然,少年人的身板子,還是顯得單薄了些。后來他起身離開時,我看到寬大的衣服下,他的身子很扁,像一扇洗手間的門。

我還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小剛”。——也許是“曉剛”、“筱剛”、“小鋼”……

我認識他。但這正像一個追星族認識其偶像,所謂“我認識他,而他不認識我”。

我認識他整整十年零一個月零兩天零三個小時了。——我有日記為證的哦。

最初,我在那塊石頭上坐了約十多分鐘,小生意佬不斷地側過身子瞟我,令我渾身不自在。那個時候他還沒嚎,還沒抹眼淚和鼻涕。但手還是臟得要死,每一個指甲蓋下仿佛都塞著一只死掉的黑螞蟻。于是我起身走開,在“孫大圣”(領導)給俺畫的那個圓圈(我負責的區域)里走來走去。我走開并不是因為他瞧我,或者我嫌棄他手臟,不是。甚至都不是因為圍在他周圍的紅男綠女不斷地翻眼瞧我,而是因為,正在那時,有一個陪著老伴逛公園的老頭子叫了一嗓子:“有啥?!我——也——會——做!”他的語氣極為憤憤不平。我覺得他像個老混混,該被拎到派出所去。我起身,是要表示一個警察對混混的蔑視。

我起身,四處走走,并以高超的偵察技巧向公園右側瞧了瞧,依次排除了五六個次第走來的男人的嫌疑,猛一回頭,小剛坐到那塊石頭上去了!我大吃一驚,他突然進入我的視線,就像蹲守的那個嫌疑犯逃脫了我的視線一樣令我感到吃驚。

小剛坐在了石頭上,他的姿勢顯然比我瀟灑得多。他坐在那里吸煙,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笨手笨腳的小生意佬,一邊用牙齒的咬嚙和嘴唇的嚅動將叼著的那根中南海從左嘴角送到右嘴角,然后再送回來。他也不彈煙灰,只是嘴唇粘住煙蒂,微微將嘴巴鼓起,一吹,長長的煙灰就掉下去了。煙快燒到海綿了,他依然沒有動手的意思,只見他突然將煙蒂送到了人中下方,突然將舌頭飛快伸出,如同粘蚊子的青蛙,但他并不是粘蚊子,他只是將粘在嘴唇上的煙蒂頂開,那還在燃燒的煙頭順勢就指向其喉嚨。且慢著急,他并不是要吃,而是,嘴巴不知道怎么就動了一下,然后一低頭,那煙頭就向他兩腿之間掉了下去。就在煙頭著地的那一剎那,他飛快地抬起右腳腳后跟踩住了它,如同小貓一爪子按住了一只蟑螂。我簡真看傻眼了,我瞧了一眼自己被煙熏得焦黃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再一次自慚形穢。

我剛想徹徹底底地佩服一次,但是,就在此時,他卻突然做出了令我心驚肉跳的事來:他突然身體左傾,伸開自己長長的左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左手像一個明晃晃的炒勺一般,拍在了小生意佬的后腦上!也許是他用力較大,也許是小生意佬太不經拍,只見小生意佬像是向給人磕頭一樣趴了下去。他說著什么,小生意佬慢慢起身,再次跪回原處,小剛的炒勺再次揮起來,這一次,小生意佬機敏地將雙臂舉起來護住頭部,但動作還是顯得慢了,炒勺再次拍在了他的后腦上。但他沒有做出給人行大禮的動作,他半真半假地向左側倒了下去。毫無疑問,此時的小生意佬開嚎了。

我的身邊剛好有車流通過,聽不到他們說些什么。但是,我猜測不外乎如此:

小剛:“龜兒子!這么笨這么笨你哭你哭叫你哭……”

小生意佬:“媽呀!嗚嗚嗚……”

我的頭有點發懵,仿佛炒勺拍在了我的后腦上。

我的頭有點懵,但眼睛不眨地盯著他們看,仿佛小剛就是那個“它”。——此時,糖葫蘆垛和螞蚱攤周圍剛好沒有一個圍觀的游客,他們的動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小剛側坐在石頭上,他用左手食指點了躺在地上的小生意佬三下。但小生意佬依舊伏地而哭,應當在哭。此時,小剛微微抬起屁股,他第三次探出左臂,這次,沒有掄炒勺,他的左手變成了工地上的長柄吊車,一把將倒在地上裝條死狗的小生意佬吊了起來,并將他放到了他原來跪的蛇皮袋子上。

小生意佬磕頭、側倒之時,右手的剪子和左手的棕櫚葉子并沒有撒開。這時,小剛劈手奪了過去,將棕櫚葉子在他指間靈活地纏繞著,兩條彈性十足的葉子在他臉前晃來晃去,如同小動物們快樂的尾巴。他在做草編螞蚱。纏一會,就將樣板戳到小生意佬的眼鼻子下。于是小生意佬就將那兩條晃動的葉子捉住,拿在自己的手里擺弄。很快,小剛再次揮起了炒勺,小生意佬舉起兩條棕櫚葉子為武器阻擋,只是,炒勺并不落在他的頭上,它在空中劃一個小圈,就緩慢下落,再次將棕櫚葉子搶過來自己擺弄。很快,一個成品螞蚱就做成了。小剛在它身上套上一根細葉條,顯擺似地在小生意佬的眼前晃著。然后,他將它插到小生意佬背后的墻縫里。小剛的動作比小生意佬快十倍。這自然了,他可是十年前就干這個了。

他在向小生意佬傳授技藝。他很嚴厲。很好,嚴師出高徒嘛。

他再次點上一根煙。小生意佬拿起一根棕櫚葉子,對折起來。這一回,他得在師父嚴厲的注視下,獨立完成一只升級版的螞蚱。

小剛的目光散亂地向遠處掃來掃去,他看見或注意到躲在(木芒)果樹后邊的我了嗎?應當沒有,因為他很快將目光收回,落在小生意佬手上。他心思不在別處。

我得承認,我有點被他弄亂了。我整理心情,向公園右邊看了很久。那個“它”還沒有來。

我不想看小剛,看見他,就如同看見十年前的往事。這感覺非常糟糕。

但還是瞟了他一眼。小剛從小生意佬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錢,數了數,又抽出兩張,塞了回去。然后,一米八的他直起身,穿衣服的洗手間門扇晃著,走了。

幾個游客圍住了小男孩。我也立即圍上前去,我得搶回自己的那塊石頭。走來走去的,累不說,還容易叫那個“它”疑心。

4

沒有游客圍上來的時候,我就逗小生意佬玩,我一臉嚴肅地叫他“師傅”,我問他:“師傅,多少錢啊?”他說:“三塊。”我就說:“不能便宜嗎?”他就想了會,然后說:“兩塊五。”我的笑在肚子里咕咕地響,如鍋里煲著肉骨頭。這個小東西,倒會做生意。

十年時間,草編螞蚱的價翻了三番,但物價遠遠不止。

我遞上一根煙,就像對一個成年手藝人一樣,說:“師傅,您歇會。”

對于我的唐突,他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只瞄了一眼煙,就自顧自地低頭做活計,他用剪刀給螞蚱的后腿剪出了幾個鋸齒狀的花樣。完成了,就捧在手里看。還是一個幼稚單純的小孩子。

“那……兩塊三要不?”他似乎懂得遞煙是友好的舉動,因此也想投桃報李,他將放在掌心里的螞蚱遞了過來。

“不好看。你再做一個,好看我就要。”

我不想逗他了。但實在弄不懂怎么回事,居然來了這么一句。

他做的確實不好,手沒力氣,葉子纏得不緊,螞蚱虛胖。小剛做的那個才精神,它被那個有眼光的戴眼鏡的女學生買走了。當然,給我報價兩塊三的這個很快就被一個不戴眼鏡的女學生買走了。他要價兩塊五,人家給了三塊,說:“不用找了。”他得意地瞧了我一眼。這個小東西。

我沒問他名字,我打算就叫他“小東西”。

十年前,我警校畢業,分在紫石街派出所。紫石街是一條毗鄰澳門的商業街,一天二十四小時人流滾滾。置身其間,猶如掉進了夏天的露天舞池。人真是好扎堆的動物。我在這條路巡邏,常常想起讀書時學的一句英文: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在榕樹頭,樹下,有一個穿著校服的小男孩整天跪在地上,他在做草編螞蚱,一塊錢一個。他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比本市更有都市文明的澳門的那些婦女兒童,很喜歡這個。有的人進關就買,有的人返回時買。小男孩的手被棕櫚葉子勒得紅腫,他纏一會,就將手伸進旁邊的一個水桶里泡一會。他待的時間不長,不是有生意不想做,而是手痛得做不成。

我問了他的名字,他說叫“小剛”。這令我很不快,因為我叫小剛。我穿著警服威風凜凜地看著他,按捺不住給他找點麻煩的欲望,只是怕引起多事的澳門佬的抗議。當然,這念頭也僅僅是一閃即過。每次我踱過去,他就一邊做一邊翻眼瞧我。他從不瞧我的臉,在他的眼里,我大概只是一堆警用物件——警帽、警服、警靴、警棍、手槍、手銬,以及一張吐出欺負人的法律條文的警嘴。假如我的靴子慢慢向他靠近,他就將棕櫚條、剪子全部歸攏到蛇皮袋子上,他在做逃跑的準備。

每次都是這樣,怯生之極。我其實很想買一個螞蚱放在宿舍里,不為什么,只是想買一個,反正才一塊錢。但是,我的靴子沒法離他更近一點。當我下了班換上便裝,他也早就賺夠了回家去了。

我的拍檔、師傅似乎從來沒想過要為難他。不但是他,還包括那些跟他年紀差不多的賣花姑娘。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屑于跟小孩子打交道。——當然,交道是免不了要打的,比如,有領導要來視察,我們就得驅趕甚至捉幾個,有一回,一個被他夾在腋下的賣花姑娘咬了他一口,虎口鮮血直流。我想壞了,小東西要挨大耳光了。但是,沒有。他只是將她輕輕往警車上一放,還把她蹬掉的鞋子撿起來給她穿到腳上。一句話都沒說。

師傅說:“小東西,挺可憐的。”他說的不只是賣花姑娘,還包括小乞丐、小小偷以及小剛,他們是躲在他們身后的某個成年人的賺錢工具。他們絕對忠于他,不會對警察吐露那個人的一星半點信息,因為他們叫那個人“爸爸”——不一定是真爸爸,有些是拐賣來的幼童,但小孩子哪里分得清誰是真爸爸誰是假爸爸。他養著他們,他們為他賺錢,他們是一家子。其他一切人,特別是警察,都是吃人的狼外婆。他們的世界就是如此簡單。為了增強悲劇效果,爸爸往往還要敲斷他們的腿腳,或者在腿上、胳膊上戳個鮮血淋漓的小洞。我們在街上走著,師傅盯著一個男人說:“這是個‘爸爸’”,又盯著另一個說:“這也是‘爸爸’。”但我們對這些“爸爸”束手無策,最多走過去吼一聲:“滾!”他會乖乖滾的,但他的小東西們會為他報仇,他們遠遠地跟在我們后邊,扯著尖嗓子罵:“操你媽,臭警察!”

我的心軟了。特別是對小剛,還生出了保護他的念頭。因為在我看來,他的草螞蚱比小乞丐手里的不銹鋼碗、比賣花姑娘手里蔫不拉嘰的玫瑰要可愛一千倍。我想,如果有小流氓拿腳踢他,或者拿了他的螞蚱不給錢,我就立即上前將他放翻,銬起來,拖回派出所蹲墻根去。

當然,我以為對他最好的保護,就是讓我的靴子離他遠一點。

當然,每次聽到那些澳門娘們拖長聲調叫:“hello,小剛。”我還是很不舒服。——這是我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每次有人叫,我都條件反射似的答一句:“哎!”穿著警服呢,真是臊得慌。但我最終克服了這個壞毛病,到現在,不管誰叫我,我都不會立即應聲。我總是先轉身、扭頭,尋找聲源。

當然,我這個新毛病在領導看來是腦袋不靈光的表現。所以,我私下里把小剛叫“小強”。算是找到一點平衡。

我的拍檔、師傅是一個責任心很強的警察。他經常琢磨著怎樣管理好紫石街,小偷、妓女、乞丐、走私小販、賣花姑娘等等等等,叫他心急上火。他說:“必欲除之而后快。”當然,他也知道僅憑我們兩個根本沒法完成這項任務。他說:“這得向市府反映,得成立一個專門機構齊抓共管。”真有戰略眼光,我確實佩服他。——沒過幾年,赫赫有名的城市行政執法部門(俗稱“城管”)就宣告成立了。

也許,這個部門的成立正是他上書市長的結果。

漢朝時候,小姑娘緹縈為了救父親而上書皇帝,漢文帝廢除了砍手、剁腳等肉刑;當今盛世,我和我師傅為了管好紫石街而上書市長,市長成立了專管乞丐、無證小販、亂搭亂建的城管。

一天,他借了一個相機。他說:“走,拍照去!”他說要將紫石街上的所有丑陋丑惡都拍下來,以轄區民警的名義寄給市長,呼吁他關注紫石街的綜合治理。他讓我構思呼吁書,他說:“你要怕領導罵,我的名字署在你前面,我單署也行。”

我們給“人肉”拍照,“人肉”們雞飛狗跳。——“人肉”即暗娼,但她們大白天就上市。

我們給小偷拍照,小偷們掩面而逃。

我們給“爸爸”拍照,“爸爸”一臉無辜。

我們給小販拍照,小販不跑,但都將身子擰了過去,躲著鏡頭。

我師傅生氣了,他搶身上前,大聲喝道:“轉過來!”于是小販就轉過身來,直直地面對鏡頭。只是,表情極為呆板。

澳門佬大多有相機,似乎有那么幾個想拍我們——兩個威風凜凜的大陸阿sir,但我師傅只是瞧了一眼,他們就灰溜溜地走開。

但他們遠遠地觀望。

差不多要拍到“小強”了。我很緊張,“小強”也很緊張,他早已將棕櫚葉子、剪刀等攏在一起,手捏住蛇皮袋子的兩邊。他做好了逃跑準備。

我可能有點犯渾,想保護他。我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跑。也不知道他看懂我的手語沒有。我想,假如師傅要拍他,我就給師傅求個情。這個小面子師傅肯定是會給我的。

但此時發生了意外。師傅在拍李偉時碰到了一點麻煩。李偉,一個高位截肢的乞丐。他的頭發像氈片,臉像樹根,雙手像糞叉。在我的記憶里,他每天都坐一輛小孩玩具似的四輪小車沿街乞討。需要移動時,他就雙手各握一塊石頭,像劃船那樣在地上劃。——一篇名叫《白裙子》的網絡小說寫過他,小說里的他還是個艷福不淺的東西。

李偉很倔強,他就是不給師傅拍。師傅呵斥道:“轉過來!”他不聽,頭依然扭向一邊。師傅繞圈走到他面前,他卻兩手握著石頭在地上一劃,四輪小車如同舞蹈家的旋轉,又給了師傅一個背。師傅有點生氣,遷怒于我,“站著干嗎?!叫他轉過來。”

于是我趕緊上前,堵在了李偉的面前,我用手轟雞似的轟他:“轉過去!”他倒聽我的,但是,他轉過去了,卻將頭一低,羞愧似的把頭埋在了胸前。

圍觀的人群低聲起哄:“噓!……”師傅毫不客氣,他抬起相機,對著人群一陣猛拍,直到“噓”聲戛然止歇。

李偉的非暴力不合作,顯然是受到了圍觀的澳門佬的慫恿。

師傅很生氣,他突然上前一步,抬腿,將靴子放在了李偉的肩膀上,只是放著。但李偉依然不抬頭。于是,靴子加了點力,李偉的四輪小車向后疾退。我趕緊上前,伸出自己的靴子,抵住了它的輪子。

然后他命令李偉:“抬頭!”此時再無“噓”聲,于是李偉半推半就抬頭。師傅收起了腿,給他照了一張,又俯下身,給他的臉來了張特寫。

我身后的圍觀者早就散開了,他們怕被師傅拍進照片里去。但我不能躲,我不能不支持師傅的工作,不能不給他面子,于是我盡量表情嚴肅地站著,任由師傅將我跟李偉一同拍進照片里去。

我有時會想,市長看了我當時的那種表情,也許會不高興吧。一點都不威武,倒像是干了壞事似的。總之,拘謹、小氣甚至儉嗇,全寫在那張臉上。

十年過去了,我依舊沒什么長進。我的拘謹、小氣甚至儉嗇,還在我的心頭蹦。

5

它還沒有來。

街對過那哥們,正在跟一個靚女聊天。女的花枝亂顫的,惹人羨慕。領導看見了,也不會批評他,因為這樣才不會叫它起疑心。

而我,只有這個臟兮兮的小東西、小生意佬、小藝術家,嗯,“小強”手下的“小小強”。

后來我調了單位,但是,偶爾還能見到“小強”,每見一回他就長大一點,叫我產生年華流逝的感覺。后來,聽說的,說他做了“爸爸”,手下有了一批“小小強”,分別在紫石街、板樟山公園、烈士陵園和百貨大樓一帶,繼續和擴大著他的草編螞蚱藝術。只是,他基本上不動手做了,他只提供培訓和技術指導。就像剛才他對這個“板樟山小小強”所做的那樣。

“這個要不?!”“板樟山小小強”又開始煩我了。

反正我還得在這兒等下去,于是說:“再做一個好的。”怕他生氣了撂挑子,就懸出重賞,“做的好不還價,給你三塊。”

我最終買了一個。還挺像那么回事的,只是,做工肯定不如他“爸爸”。我拿在手里細看了很久,十年前我就想買一個,直到今天才如愿。順便說一句:我在“小小強”的身邊坐了近四個小時,始終沒弄明白怎么樣做。那個它令我緊張,我拘謹的心做不到心有旁鶩。

我看得太細了,于是有驚異的發現:他們做的,其實并不是螞蚱,應當叫“扁擔”。螞蚱也叫蝗蟲,它的頭是方正或者說圓鼓的;而“扁擔”的頭細長且尖。我的童年也是在鄉下過的,捉過無數的蝗蟲和“扁擔”。這一點絕對拿得準。

當然,不管是螞蚱還是扁擔,它的兩個長長的觸須,兩個長長的后腿,還有它的尾翼和翅膀,夸張而又寫實,確實帶有田園的美好意味。我將它放進公文包的夾層里,打算回家掛在兒子床頭。兒子逮著啥都往嘴里塞,可得掛高點。

那個“它”一直沒有出現。

于是,我們就去喝酒了,喝多了就把老婆孩子螞蚱扁擔全忘了。刑警嘛就是這樣的。第三天,又想起了,拿出來一看,早干成枯樹葉的顏色了。形體更是松松垮垮,就像是一具被螞蟻啃光了內臟的螞蚱或扁擔的軀殼。

責任編輯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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