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說帕翠亞·凱西(Patricia Casey)的影像制作復雜,指的不僅僅是精細的工藝。這些影像傳達和喚起的理念與情緒更是光與影、超脫與世俗的交織。
帕翠亞·凱西將影像世界建立在夢境的領域內,并吸收了許多,有些甚至是相互沖突的自然概念,以及夜晚睡夢中的景象。弗洛伊德的性本能理論、榮格的分析心理學,乃至更古老的人們相信在夢中能與祖先對話……夢,一直是人們研究的對象,且至今對其仍沒有定論。今天,研究人類心理的精神病學家們和哲學家們仍然在奮力領會人夢中感知的強大力量。
帕翠亞·凱西的作品不僅在美學層面上賞心悅目,還探索了誘人卻充滿未知的心理世界。它們每一幅上都有藝術家用針線,融入刺繡技巧進行的描畫,使作品超越影像的單一層面,化作回蕩在想象空間中的漣漪。若以女性的視角解讀,在由原始感光乳劑構成的照片上穿針引線,代表著歷史上密不透風的男權世界被女性主導的原始家庭手工所攻破。這用法國理論學家和符號學者羅蘭·巴特的話來講,叫作“punctum”(細穿孔),指意料之外的個人情感能“刺”入觀者的心。(“punctum”是巴特引自醫學領域的詞匯,泛指眼皮邊緣通向淚溝的小孔隙—淚孔,它能保持角膜的濕潤,維持清晰的視力。)
然而,影像總能讓理論動搖。我們也許能通過語言、分析和哲學進行理解,但影像總是凌駕在語言層面之上。就如夢中的世界,即便醒來還能被重新憶起,也仍無法被智慧俘獲。所以說,影像從根本上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帕翠亞·凱西就在這種寂靜的視覺語言中構筑起了她的夢想世界。
1999年至今,帕翠亞·凱西一直致力于藝術實踐。她獲得過眾多獎項,作品曾在澳大利亞、中國、法國、韓國、馬來西亞和美國展出。她最近參加了在英國謝菲爾德市舉辦的展覽,還將在美國舉辦展覽;2013年3月,她的刺繡攝影作品將出現在悉尼的Head On澳洲攝影節上。
在照片上進行刺繡并不多見,你是怎么開始這樣的工作方式的?
這似乎是個順其自然的過程。攝影是一種從作品上無法直接看到藝術家創作過程的媒介。我喜愛繪畫和刺繡,因為這二者都是與身體動作直接相關的。最開始,我將照片打印在喬其紗或水彩紙這樣的材料上,最近也嘗試了厚重的全棉紗卡材料,再用棉線或金屬繡花線在上面刺繡圖案。
對我來說,刺繡是一個冥想的過程。在我父親過世前病重的那段艱難的日子里,我常一邊在醫院陪床,一邊在照片上進行刺繡。刺繡過程中,重復往返的動作讓我感到寬慰?,F在看看當時的成果,真覺得是天意!
你作品中的哪些影像是自傳式的,而哪些來自外界?
與大多數藝術家一樣,我的作品也總在某些方面與我本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我覺得這些作品直接關聯著我的童年。童年是你開始發現自己作為個體與家人有所區別,同時還享受著自由幻想的奢侈時光。我清晰記得自己小的時候,曾爬到鄰居的花園里偷摘紫羅蘭;我記得自己陷入了那片不大的美景中,開始漫無邊際的幻想。如今,我的主要興趣就是回憶、想象、做夢和放空。我的作品就是關于記憶、遺忘、秘密世界和私人空間的。
照片中都是些什么人?
我的孩子們和他們的朋友們。我家里經常有年輕人造訪,他們也都愿意做我的模特??偟膩碚f,這些作品都是在我家或公園、花園中,利用環境光拍攝的。我曾在家中廚房里拍攝過一組作品,因為Photoshop可以方便地去除白色的區域,將主體剝離出來。有的時候,我也主動邀請一些長相奇特的陌生人做我的模特,幸運的是,他們都同意讓我拍攝。這時,我大都就近選擇純色的墻壁或樹木作為背景。
我最新的一組作品“小秘密”拍攝時選擇的是戶外,雖然我很少采用環境本身的樣子,但我會在電腦中將被攝主體移到別的地方。我還發現,在戶外,模特的“身體語言”與在室內拍攝相比有些許不同,他們的姿勢更加富于變化;被攝主體也更直接地展現了與環境之間的關聯,好像環境被“植入”了他們,與他們融為一體了。
會預定計劃再進行拍攝嗎?
在我的構思和調研階段,我會勾畫草圖。這只是個起點,最后的成果經常大不相同。我還會在澳大利亞野外或外國旅行中拍攝當地的風光。最近,我剛到澳大利亞西部進行了一次為期6天、跨度3000公里的旅行。我的一些風光素材的背景還來自夏威夷、美國本土和韓國。
我會將我拍攝的年輕人的照片與風光照片通過電腦進行影像合成。其中一些圖有15到20個圖層。我會先降低影像的飽和度,再用Photoshop對它們進行重新染色。接著,我會進行大量的影像輸出,觀察它們在織物上的呈現效果。我通常會將這些影像釘在工作室的墻壁上,一到兩周后才開始刺繡的步驟。我會讓影像本身告訴我,哪些部分需要刺繡,以及應該采用什么樣的刺繡風格。
會給作品設計不同的版本嗎?
在影像輸出時,我會做出5個版本。然而,就算我每一步都遵循同樣的刺繡方法,最后的作品也不可能完全一樣,也就是說,每一幅刺繡后的影像都是獨一無二的。人們也很喜歡這樣,因為這樣的作品會給他們一種專屬感。
你的作品都非常美,但也能尋到一絲黑暗的蹤跡。這是故意而為的嗎?
將美和不安結合在一起是我有意而為的。雖然我是個相當樂觀的人,但我也有“抑郁基因”,對黑暗不無好感。即使是在最開心的時刻,我也能清楚地意識到快樂不會永遠持續,相反,它終會過去。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向好的方向發展。黑暗和光明共生共存,這只是人類生活環境的一部分。雖然想到這些會讓我不寒而栗,但我還是覺得它充滿誘惑。盡管如此,我的影像還是將世間萬物是什么、怎么樣和將會怎樣的問題提了出來。
你能舉一個現實生活中這樣的矛盾例子嗎?
在我父親身患癌癥并逐步走向死亡的日子里,很多家庭舊事都被我們憶起并重新講述。我感興趣的是每個故事在不同家人的口中都呈現出不同的版本。與此同時,如大多數家庭一樣,攝影也是記錄家庭生活的一種方式。我被照片呈現的面貌與口述故事之間的巨大差異所吸引。
那時,我正在攻讀視覺藝術的碩士學位。我的論文題目為“模仿言語與家庭敘事”(Echolalia and the Family Narrative),研究對象不僅是家庭故事的敘述形式,還包括對其中更抽象語意的重復。Echolalia是一個醫學名詞,形容對其他人話語下意識的模仿沖動,我的論文就是從視覺藝術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的。
你從學術研究中學到了什么?
我學習了多位哲學家、思想家和藝術家的理念,特別是法國理論家羅蘭·巴特有關攝影及其對生活的意義的文章。我對他的理論特別感興趣,他提出了照片的“studium”和“punctum”的說法,其中前者指照片的主體和想要表達的意義,后者指照片中在純粹的個人層面上引發觀者感慨的元素,不同觀者的感受又有所區別。巴特談論了影像中“punctum”作為圖像元素是如何深入觀者內心的。
“punctum”一詞經常用來形容影像本身所具有的某些元素。在我穿針引線,刺入“圣潔”的攝影作品表面時,我影像中的“punctum”就由攝影屬性轉化為刺繡元素。我總是對攝影的真實性持懷疑態度。而通過刺繡,我可以展開一次在針線(我將其看作一種繪畫)、影像和觀者之間的三方對話。正如我的影像中總是有一種美與不安的較量,我對攝影中在場與不在場間的較量也非常感興趣。
我還學習了后現代主義學者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的“simulacrum”理論,即某種并非源于現實的擬象,卻創造了只屬于自己的現實,成為一種超現實。我的作品就是某些地域和事件的擬象,可這些地域也許根本不存在,而這些事件也根本沒有發生過。然而,就算是拍攝“紀實”攝影作品,攝影師也無法還原真相或“現實”,因為信息在傳遞過程中會有丟失的現象,人們通過個人視角,解讀方式也各不相同。
你主辦的攝影工作坊活動融合了傳統的“女性”藝術實踐,以及當代的數碼媒介。你的教學內容都包括哪些?
開辦攝影坊讓我享受其中。我的學生不僅限于女性,但大部分由女性組成。我告訴學生們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沒有規則。他們可以自由選擇刺繡的方式,不一定非得整齊劃一或循規蹈矩。他們應該將針線看作畫筆。然而,我也會教他們一些傳統的刺繡方法,并在構圖和技巧上做些指導。攝影工作坊現在非常流行,學生們告訴我,這些課程為他們的藝術創作打開了新的視界。我也給教授藝術課程的高級教師們上課,他們從我這里尋找新的想法,再與他們的(高中)學生分享。
你的作品曾在2011年的韓國國際藝術展覽會(KIAF)上展出,給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況吧?
KIAF是我參加的第一次國外藝術展覽會,給我的感覺棒極了!從中我看到亞洲的藝術界非?;钴S,我個人也受益良多。從前我對亞洲的各種藝術制作形式知之甚少,這次機會讓我為之興奮,他們的美學藝術是那么地精細而新奇。
近期有哪些藝術創作和規劃?
我正在創作一個新的系列,名為“小秘密”。這個系列的主題延續了我對夢、幻想和回憶的興趣,但是更直接地關系到秘密本身——在我們的私人生活中不暴露給其他人的隱私。即使是最親近的關系,我們的內心深處也有一部分是只屬于自己的秘密。這組影像中的人物都身在自然世界的面紗之后,陷入各自幻想的時光。
在創作中學到了什么?
我理解了回憶是具有彈性的,能夠影響并升華今日。我還學會了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這聲音總是給我正確的啟示。直覺真是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