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鹽印相法一二

再了不得的人也總是要死的。

所以那些自視甚高，或者被人視為很高的人，想方設法留下形象傳世。古希臘英雄美女的大理石雕像固然俊俏，西方各國宮殿里的王侯貴婦的油畫像固然美艷，中國太廟里皇帝皇后的工筆畫像固然端莊，但可信度都遠不如后來的攝影照片。

人總是要死的。蘇珊·桑塔格曾說過：“所有照片都是死亡的象征。拍下一個人的照片，就代表了我們參與這個人的死亡，見證了他的脆弱與無常。所有照片都是在凝結某個剎那的瞬間，見證了時間的無情流逝?！?/p>

照片記錄的每一個瞬間，無論當時多么輝煌，都是已經死去的“過去時”。無機的、物質的、恒久的照片襯托的是生命的脆弱。自從攝影術被發明以來，人們想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拍攝要精彩；第二保存能長久。為了印相細致精到同時能夠保存長久，一個半世紀以來，人們不斷實驗和改進各種印相工藝技術。其間，鐵鹽印相技術也許稱得上是印相史上一朵奇葩。

提到鐵鹽印相，不得不從一位這個欄目幾乎每篇都有的老熟人—約翰·赫歇爾爵士說起。這位一貫“不務正業”而又精力旺盛、好奇心充沛的超著名天文學家兼發明家在1842年“順便”發明了藍曬、金印相和本文所述的鐵鹽印相法，他在論文里明確描述了各種方法的原理后就滿不在乎地繼續觀測星星去了。

鐵鹽印相法是一項偉大的發明，然而卻生不逢時。幾年之后，價廉物美的蛋白印相大行其道，到處都是日臻完美的蛋白照片，其他各種印相方式似乎都偃旗息鼓了。后來，追求完美的人們想用無機材料代替變化莫測、穩定性差的蛋白印相材料。1889年，一位叫尼克爾博士（Dr.W·W·J·Nicol）的家伙把赫歇爾爵士的理論配方整理了一下就去搶著申請了專利，還借用爵士的命名，稱之為鐵鹽印相法（Kallitype），誰讓爵士沒有拿專利當回事呢！之后數年，自以為得計的尼克爾博士滿心歡喜，拼全力研究并改進配方。但能夠成像是一回事，圖像影調反差好不好、能否重復操作、工業化生產、經濟性如何等等就是另一回事了。尼克爾博士歷經十幾年苦心鉆研，不斷改進、添枝加葉，畫蛇添足，搞得越來越復雜，工藝始終不過關，終于讓他批量生產的發財之夢擱淺了。正如1903年2月出版的第47期《The Photo Miniature》雜志所述“鐵銀工藝確是出現了，但只有那些閑暇充裕的人士才會使用”。

時間不等人，當尼克爾博士在“沼澤地”里艱難跋涉的時候，被公眾標榜為史上最完美的印相法—鉑金印相術在歷史的長河里出現了，倒霉的鐵鹽印相法再次隕落。不過峰回路轉，如上篇鉑金印相法一文所述，戰爭幫了鐵鹽印相法的忙。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鉑和鈀等貴金屬進入了稀缺時代，不僅價格一路扶搖直上三千里，而且政府嚴格把控鉑和鈀的生產和銷售。于是，鐵鹽印相法枯木逢春，再次恢復了生命力。

說了這么曲折多變的歷史，鐵鹽印相法有什么好處呢？

首先，鐵鹽印相法和鉑金印相法原理很接近，都是赫歇爾爵士一個人的發明。這兩種方法都基于草酸鐵感光液，整個操作流程也很接近。連顯影液和清洗液都可以通用。一張制作精良的鐵鹽法印相照片，改進以后，經過鉑、鈀金屬溶液調色，色調和影調范圍幾乎和鉑金印相的同一作品一樣。事實上，即使是專家也很難區分同一張底片制作出來的鐵鹽法印相和鉑金印相作品。然而前者制作成本卻比后者大大降低。因為在最主要的成像過程中，銀代替了金，只是最后調色過程中才使用鉑、鈀等貴金屬置換銀，這最后一步的用量是很少的。有人測算過，使用鉑鈀調色的鐵鹽印相作品整體價格只相當于完全用鉑鈀印相作品的1/4不到。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需要調色的照片已經經過了顯影等步驟，一切效果呈現眼前，剔除了廢片，只處理最好的作品，可以完全杜絕鉑鈀等貴金屬的浪費。張張都是作品，可是省了一大筆錢，讓藝術家更專注于創作，所受的世俗限制會更少，但是工藝比原來的鉑鈀印相法要繁復一些。

鐵鹽法印相基本流程：把草酸鐵和硝酸銀的溶液均勻涂在合適的紙基上。待干透之后，把底片壓在感光的紙上，放在紫外線 （燈箱或陽光）下曝光。由于鐵銀法印相是一種接觸印相工藝，所以需要一個與影像相同大小的底片，需要使用印相框或真空印相框，也可以簡單地使用兩塊玻璃穩固地夾住底片和紙。曝光之后的相紙要經過顯影、清洗、調色、定影、水洗和烘干等過程。鐵銀法印相需要6種不同的藥液：1 感光劑 2 顯影劑 3 清潔輔助劑 4調色劑 5 定影液 6 海波清洗劑等等。

鐵鹽印相法（Kallitype）是一種以鐵鹽和銀鹽來印相的工藝。類似的延伸工藝還有，著名的范戴克法（Vandyke）、阿蓋洛法（Argyrotype）。 這三種工藝有其相似之處。主要區別就在于鐵鹽印相法的感光劑使用的是草酸鐵，而其他兩種工藝的感光劑為檸檬酸鐵銨。與其他兩種印相法相比，草酸鐵為鐵鹽法印相的優勢十分明顯：1.使陰影（黑位）部分更深；2.鐵鹽法印相更容易控制反差。這對于印制影調范圍較大的照片時極為有利；3.由于鐵鹽法印相是“顯影出來”的照片，這與直接顯影的另外兩種工藝的區別在于，影調可以通過顯影過程的控制而富于變化。而另外兩種工藝，在曝光的時候，感光劑已經反應完畢，顯影只是把未反應的部分去掉。

在操作流程上，鐵鹽印相法和現代相紙工藝一樣，有個快捷的液體顯影過程，可以很方便地觀察并控制影調，控制反差。甚至筆者試驗之下覺得鹽鐵印相照片密度都比其他兩種大，這樣使印制影調范圍較大的照片也成為可能。另外兩種技術和古老的其他技術一樣，是陽光顯影，顯影過程在陽光下已經完成了，后續所有的步驟都只是為了將沒有感光的乳劑更干凈地去除掉。而且，反復在陽光下翻看曝光進程常常會帶來誤操作。比如筆者常做的蛋白印像在日光下感光通常需要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之久，緩慢的顯影過程中估測曝光時間是個相當有難度的技術和經驗活兒，甚至有一次筆者在溫暖的陽光下漫長的等待中睡著了，結果可想而知。

然而，鐵鹽印相法也有明顯缺陷，物美價廉并不容易。鐵鹽印相法使用的草酸鐵主要成分包含三價鐵離子和草酸根?；瘜W反應是，經過紫外線曝光之后，三價鐵離子轉變為二價鐵離子。二價鐵離子是不穩定化合物。為了得到穩定的影像，二價鐵離子需要與貴重金屬銀產生反應，主要影響鐵銀法照片長期保存的因素就是殘留的二價鐵離子?，F代相紙都是以棉、木漿制作的紙張作為照片片基的，反應之后，相紙纖維空隙里不可能沒有滲入的二價鐵離子。如果有二價鐵離子殘留在紙張中，即使是極少量的，也會使銀氧化，最終導致影像逐漸褪色消失，這是未采用調色工藝的鐵鹽法照片無法避免的悲劇結果。

巧婦誠然難為無米之炊，但是費一點工夫粗糧細琢也不是不可行。解決問題的有效辦法是在定影之前用金、鉑或鈀調色，我們稱之為Toning 調色法。鐵鹽法印相需要6種不同的藥液：1.感光劑；2.顯影劑；3.清潔輔助劑；4.調色劑；5.定影液；6.海波清洗劑。而我們在定影之前使用調色劑，以最具惰性的金屬金、鉑和鈀置換次惰性的金屬銀，這在化學里叫做置換反應。這個過程在操作中會使影像變淡，但不必擔心，因為所有的影像密度會在調色和定影過程恢復。因為使用了調色法，最好兩次定影以固定鉑或鈀的附著影像。

用鉑調色的照片會呈現中性黑，而用鈀調色的照片會呈現棕黑色。要得到中間的色調，可以混合這兩種調色劑，這樣最終的圖像會比未調色的深，但反差幾乎一樣。這種做法有一個很大的優點：經過鉑或鈀調色的鐵銀法照片，無論從色調和影調，以及持久性等都和鉑鈀印相法得到的照片效果極其接近，甚至一樣。

具體數據和方法步驟，如果看官真感興趣可以上網搜索。由于篇幅有限，在此筆者就不加贅述了。筆者在實踐之中，認為有必要提醒諸位的調色注意事項：

1.金調色在定影前，硒調色在定影后。古典印相工藝里定影永遠是一個大難題，早先用有強烈漂白的氨水定影，總是定不干凈，作品無法長久保存。后來用溫和得多的硫代硫酸鈉或硫代硫酸銨定影，但仍舊對畫面有些許漂白作用，亮部細節總是減少很多，這也是為什么古典印相顯影時總要過一擋曝光的原因。但如果用金調色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定影前銀置換成更穩定的金就不怕定影液的侵襲了。

2.可以使用多重調色，氯化金調色顏色較冷，通常從暗部開始變化，鉑鈀調色較暖，通常從亮部開始變化，可以一張照片做雙調色，這樣亮部暖調、暗部冷調很吸引人。但是調色永遠是惰性金屬置換活躍金屬，雙調色要從鉑鈀調色開始，氯化金調色結束。否則金就白白浪費掉了。

經過鉑、鈀鹽溶液調色的鐵鹽法印相照片看起來和真正的鉑金印相照片非常接近，甚至可以取而代之，然而鉑和鈀的使用量大大減少，印相成本大大降低。當然，工作量和未知因素大大地增加了。但你不是億萬富翁，印相工作不能不計效果和成本，最好打起探索精神，嘗試這種雖然工藝復雜，卻效果甚佳的印相辦法。無限的樂趣，不正在親手實驗當下和自己掌控未來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