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與不幸的糾結

葉芝是愛爾蘭著名詩人，192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的詩歌世人傳頌，尤其是愛情詩更是被稱為世界詩歌寶庫中的瑰寶，長久以來成為文學界研究的重要主題。本文摘選其中四首最著名的愛情詩篇仔細解讀，品味詩人心中凄美、圣潔又亙古不變的偉大愛情。

引言

威廉·巴特勒·葉芝，又譯作“葉慈”，偉大的愛爾蘭民族詩人，1865年生于距離愛爾蘭首都都柏林不遠的山迪蒙。1885年年僅20歲的葉芝首次發表詩作，192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到1939年病逝，葉芝一生中共發表作品400多部，成為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中名副其實的領軍人物。葉芝的詩歌浪漫、悠遠，于蕩氣回腸中充滿著圣潔之美。其詩歌主題涉及政治、宗教、愛情以及神秘學等眾多領域。其中的愛情詩是最為世人所關注的部分，長久以來成為世界文學界研究的焦點。葉芝在詩歌中歌頌愛情，時而激烈、時而低沉、時而纏綿、時而眷戀，時而又透出幽幽的無奈。詩人在愛與哀愁間呢喃著對愛的追求和向往，抒發著對真愛的哲理的思考。如果說葉芝是愛爾蘭的靈魂，那么葉芝的愛情詩便構成了這偉大靈魂的精髓。

幸與不幸的愛情

葉芝一生的追求、理想、歡樂與愁苦始終無法擺脫與一個美麗女人的糾葛，而這一切均始于他對這個女人的愛情。這個女人的名字叫毛德·岡，是一位堅定的愛爾蘭民族主義者。1889年早春的某日，年輕而羞澀的詩人在自家的寓所里迎來了一位身姿秀頎、舉止優雅的女士。在明媚的春光下，女子春花般精致的容顏、淡定高雅的姿態令年輕的葉芝怦然心動。而她對愛爾蘭民族獨立運動的熱情更在葉芝的心中平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毛德-岡的一切令葉芝如此地神往，從此，葉芝的愛情不再流浪。于那驚鴻一瞥間，毛德·岡便在葉芝的生命里牢牢地站穩了腳跟。她成為詩人全部情感的源泉，激勵著詩人寫下無數動人的詩篇。

多年后，對于與毛德·岡的初見，葉芝在給朋友的信中曾有過如下的描述：我從未見過世間有如此美麗動人的女子。我原本以為那種美只存在于名畫、詩歌里。她的臉龐和身姿在蘋果花般膚色的映襯下顯示著最高貴的美，這種美不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褪色……在葉芝的心中，毛德·岡是超凡脫俗的玫瑰，是圣潔的女神，是世間一切美好事物的展現。因此，她是葉芝全部愛情詩歌的靈魂，是他堅定不移的信仰。但在毛德·岡的心中，唯有愛爾蘭民族解放事業才是值得她為之奮斗一生的追求。她不愿因兒女私情而對神圣的事業有絲毫怠慢。因此，她一次次堅定地回絕了葉芝的愛，只把他當作朋友。這使葉芝陷入了不幸的愛情之境，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傷痛與無助。猶如一朵帶刺的玫瑰，現實中的毛德·岡總是無情地刺痛著葉芝的心靈，使他黯然傷神，獨飲憂傷。然而葉芝又是幸運的，因為在生命燦爛的花季里他有幸遇到了一位來自于靈魂深處的女子。她帶給他的所有快樂與憂傷均化作溫情的、奔放的、浪漫的、雋永的詩句帶給世人無限美好的向往。

愛的吟唱

盡管這段糾結于葉芝心中的愛情始終沒有任何結果，但卻激活了他心靈深處的激情，寫下了無數動人的詩篇。1891年的夏日，葉芝與毛德·岡同游厚斯涯。當一對海鷗飛過他們頭頂時，毛德·岡深情地說，假如轉世能再生為鳥，她會選擇做一只海鷗。葉芝聽后默默地記在心里。三天后，毛德·岡便收到了葉芝寄給她的《白鳥》一詩。

親愛的，但愿我們是浪尖上一雙白鳥！

流星尚未隕逝，我們已厭倦了它的閃耀；

天邊低懸，晨光里那顆藍星的幽光，

喚醒了你我心中，一縷不死的憂傷。

露濕的百合、玫瑰夢里逸出一絲困倦；

呵，親愛的，可別夢那流星的閃耀，

也別夢那藍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但愿我們化作浪尖上的白鳥：我和你！

我心頭縈繞著無數島嶼和妲娜湖濱，

在那里歲月會遺忘我們，悲哀不再來臨；

轉瞬就會遠離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蝕，

只要我們是雙白鳥，親愛的，出沒在浪花。

《白鳥》一詩是葉芝愛情詩中的代表作。在本詩中，詩人表達出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和深切祝愿。詩人借用“百合”、“玫瑰”等美好的意象來象征自己的心上人，用浪尖上翩翩起舞的“白鳥”這一充滿無限遐想的意象傳遞出詩人愿與心上人化作白鳥自由瀟灑地比翼雙飛于海天之間的美好夙愿。本詩最后一節中縈繞在詩人心頭的“無數島嶼和妲娜湖濱”是愛爾蘭神話中眾神的住所，它們象征了詩人心中的美好、愛情和藝術的完美之境。但這完美的境界卻反襯出夢境的虛幻。當清晨的日光照進心房，再美好的夢境也會化為烏有。的確，詩中所展現的一切美好與期待都因為現實中心上人的回絕而終止，意象愈加美好就愈加反襯出詩人現實中的苦惱。本詩字字句句釋放著詩人壓抑的心境，營造出對美好愛情的無限向往，卻又無奈地讓浪花帶走一切幻想。

隨后不久，在首次向毛德·岡求婚遭拒后，葉芝懷著痛苦無奈的心情與對愛的執著，寫下了一首贊美毛德·岡美貌的詩歌，詩名叫作《塵世的玫瑰》。

誰曾夢見美如夢般匆匆而過？

為了那些帶著悲傷之驕傲的紅唇，

它們悲傷是為沒有新的奇跡如潮涌現，

特洛伊在一場耀眼的喪葬之火中湮滅，

而尤什那的兒郎也已安眠。

我們和這個辛勞的塵世亦匆匆而過：

在人們之魂中，搖曳著，如同蒼白的水，

在它們寒冬的節律之間退去，

在這些匆匆而過的群星，以及天空之沫下，

存活在這些孤獨的面容之上。

敬禮，天使們，在你們朦朧的居所；

在你們存在之前，抑或任何一顆心跳動之前，

疲倦而仁慈者已在他的寶座邊徘徊；

他把世界創造成一條青草遍生的道路，

在她流浪的腳蹤之下。

詩人在《塵世的玫瑰》一詩中表達了自己在求愛遭拒后無比遺憾和無奈的心情。葉芝對愛情的美麗幻想被毛德·岡擊得粉碎，這是葉芝心頭永遠的痛。但詩人在夢醒后必須冷靜地回到現實，獨面這份無情與殘酷。然而面對心中美麗的毛德·岡，詩人還是由衷地發出贊嘆。在詩中，詩人將毛德·岡比喻成永恒的美。世間萬物都將消逝，日月星辰也不過是匆匆的過客，唯有美和美的精神能永駐心田，任時空穿梭，歲月蹉跎，亙古不變。

緊接著這首詩后的《當你老了》更是寫盡詩人對愛的執著和堅貞，為世人千古傳唱，被稱為愛情詩中的圣品。在低緩輕柔的詩句中詩人凄然訴說著愛情，細細品味著苦澀的愛情故事里透出的一絲甜蜜。

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詩歌的第一節中，詩人假設心上人暮年后的情形，頭發花白，睡意昏沉，卻仍舊有著柔和的眼神。詩人通過人稱“你”的稱呼，表明了心上人無時無刻不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可以時刻向她傾吐衷腸。然而這份親密只能常駐于心間，現實中的愛人只能遠遠地注視卻始終無法接近，因此詩人暮年時只能獨自回味感傷。雖然毛德·岡拒絕了葉芝的求婚，但是她對愛爾蘭民族獨立事業的那份如朝圣般虔誠的熱情讓葉芝深為感動，連同臉上那風霜雕刻的皺紋一起深深駐進了詩人的心里。本詩第三節中詩人傾訴著美好愛情的短暫與永恒：愛人的拒絕使詩人的愛戀變得看似短暫，但它卻纏綿徘徊在群山之間，熠熠生輝于星光里，那里是仙人的殿堂，此情此景中真愛化作了永恒。緊接著詩人用“緩緩”說明了自己的不舍，“隱藏”表明了自己的無奈，于淡淡的憂傷間流露出詩人如火的愛戀。這份愛戀穿越了歲月的長河而與永恒為伴。詩中看似輕描淡寫的愛情卻顯露出雋永的真情。

19世紀后期，愛爾蘭傳奇故事在葉芝的愛情詩中時常出現，用以表達詩人個人的情感和經歷。比如在《流浪的安古斯之歌》一詩中，詩人將愛爾蘭神話中安古斯的故事稍加改動，使之與自己的愛情經歷融為一體。詩的第二節中銀色小鱒魚變成的女孩頭上戴著蘋果花環，念著我的名字在曙色中不知去向。故事的情節映射著詩人的心境，滿足了詩人的心情表達。

我去到榛樹林，

為了心中有一團火，

我砍一條樹枝剝去皮，

又用鉤子在線上串顆漿果，

白色的飛蛾撲扇起翅膀，

飛蛾一樣的星星在夜空中閃爍，

我把漿果投進小河，

一條銀色的小鱒魚上鉤；

我把它放在地板上，

又過去把火吹吹亮，

可地板上有東西在沙沙響，

又有人叫我的名字在耳旁，

小鱒魚早變成個若隱若現的姑娘，

蘋果花環戴在她頭上，

她叫著我的名字跑掉了，

在漸亮的曙色中不知去向。

在愛爾蘭民間傳說中，榛樹被看作是力量之樹，是生命和智慧的源泉。而在《圣經》里，蘋果樹也具有相同的意義，擁有著孕育萬物的能量。詩中的“蘋果花環”顯然代表了詩人的心上人毛德·岡，因為葉芝初見毛德·岡時，這位有著蘋果花般膚色的女子就站在蘋果樹下。將榛樹和蘋果與自己的愛人作比，表明了愛人在自己的心中有著無可替代的神圣地位。亞當和夏娃在蘋果園里偷食禁果之后，雖遭受了懲罰卻也換回了兩廂情愿的愛情。這正是葉芝所期待的，期待他也能和毛德·岡之間擁有兩廂情愿的愛情。在這首詩歌中愛爾蘭神話貫穿始終，詩人借助神話中的意象巧妙地表達了自己的經歷和感受，以及他苦戀毛德·岡未果卻徒留一份遺憾于心的無奈心境。盡管如此，詩人仍要昂首向前，繼續對愛的那份執著。

短暫的相識帶來了終生的銘記。毛德·岡那美麗動人的形象在葉芝的心里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縱然被一次次地拒絕，但葉芝卻無法停止追隨的腳步。詩歌接下來寫道：

雖然我已經年邁蒼蒼，

長年在荒郊野岡漂泊，

我一定要尋到她的蹤跡，

親吻她的芳唇，

再把她的手兒緊握，

我們一起沿著陽光斑駁的草叢漫步，

去摘采哪怕地老天荒；

只有她和我，

月亮的銀蘋果，

太陽的金蘋果。

本詩的意象與《當你老了》一詩中的意象相似，詩人纏綿無盡的愛仍漫步于林間、仙界。這一方面是對詩人忠貞愛戀的升華，與世俗的愛戀相比，這份愛是神圣純潔的；而另一方面卻也顯露了詩人無奈的心境，在現實世界里這份永遠無法得到的愛只能在幻想中尋求。此外，詩人寄希望于詩中，盼望奇跡出現，盼望愛情的神話能出現在他和毛德·岡之間，他被她接受，走進她的心，從此牽手一生。“太陽”和“月亮”代表了詩人的期待，這些永恒的意象是詩人理想中愛情的完美之境。而“蘋果”這一意象的再度出現也表達了他對理想愛情的理解：愛情要用理性與智慧澆灌，才能成為永恒的純粹的愛。

結語

以上賞析的四首詩是葉芝愛情詩中極具代表性的作品，也是世界詩歌寶庫中的瑰寶。從這些愛情詩中，我們可以品味出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的憂傷，品味出詩人愿為愛人守候一生的平靜，品味出詩人甘愿為理想愛情犧牲的決心。這段銘心刻骨的愛情帶給詩人的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世人無從知曉。也許正如莊子所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奧地利詩人里爾克也曾說過：“只有那種終極的愛才能使人達到在無限中去愛一個人。”而詩人葉芝正是用其一生去演繹著這種終極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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