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現已年屆87歲高齡的老作家蕭平先生來說,文學是伴隨他一生的摯友。
1954年蕭平的處女作《海濱的孩子》在《人民文學》上刊載。時年,蕭平28歲。這篇小說為蕭平帶來了空前的文學聲譽,不僅獲得了全國第二屆少年兒童文藝創作一等獎,而且在20世紀80年代成為我國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編選的亞洲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選的唯一作品。從寫作《海濱的孩子》起,蕭平從事文學創作迄今已達60年。十年浩劫中,蕭平被迫擱筆,新時期之初,他重返文壇后,一篇帶有傷痕文學印記的《墓場與鮮花》又為他贏得了全國首屆短篇小說獎。20世紀90年代,離休后的蕭平仍然文學熱情不減,寶刀不老,相繼寫出了《歸來》、《翡翠鸚鵡》、《三萬元》、《金窯主》、《絕筆》、《下車伊始》、《春閨夢》、《瑜伽大師和他的徒弟》等一系列新作。這些作品同樣為他不斷帶來新的文學榮耀。《歸來》獲得了中國作家協會紀念抗日戰爭勝利50周年征文獎,《翡翠鸚鵡》獲第六屆百花文藝獎,《村長》、《拉拉環》獲山東省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70周年征文獎等。說他是當代文壇的執著歌者和文學的熱忱守望者,可謂恰如其分。
蕭平一生創作的小說在四十篇左右,其中多數敘寫的是戰爭年代和建國初期的社會人生。這其中又以兒童文學的創作成就最為突出。提起老作家蕭平,人們首先想到的往往是他著名的短篇小說《海濱的孩子》(《人民文學》1954年6期)和中篇名作《三月雪》(《人民文學》1956年8期)。此外,《玉姑山下的故事》、《一天》、《除夕》、《墓場與鮮花》等作品也產生了很大影響。蕭平自己曾說他文革前寫的小說“數量很少,但引起的風波卻很大”[1]。
蕭平的許多作品有著確鑿可考的原型,如《村長》中那位剪著齊耳短發、從容淑靜、精明能干的女村長瑞芝的原型乃是1947年乳山流水頭村的女村長于瑞之,當時蕭平在流水頭村當小學教師,做支前工作,這位工作很有一套的女村長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2]。而《三月雪》中清香四溢的“三月雪”也是脫胎于至今仍屹立在乳山馮家鎮瑞木山村,每年春日里花落如雪,香飄數里的百年“四月雪”樹(又名流蘇樹)。1949到1950年,蕭平曾在瑞木山村小學執教,這株日后走進他文學世界的“四月雪”和他曾朝夕為伴[3]。可以說,蕭平的作品來源于滄桑巨變的社會生活,來源于歷經人世波折的人生感懷,來源于他澄明素凈的文學性靈。這些作品真切記錄了他在人生不同階段的身歷心感,折射出了百年中國的社會人生百態和世相人心變遷。蕭平1926年出生于山東半島的乳山縣,曾在哈爾濱做了五年學徒,之后回到家鄉乳山任小學教師;1944年參加革命工作,解放后于1951年進入山東師范學院中文系學習,畢業之后受時代感召志愿到綏遠省歸綏市當老師,在內蒙古一帶工作達十八年之久;1955年教育部抽調高等學校一些年輕教師去進修,借助這一機遇,1955年到1957年,他在北師大中文系學習了兩年。1971年蕭平調回煙臺師專工作,歷任煙臺師專中文系教師、中文系主任、煙臺師范學院院長等職。這些豐富的人生閱歷成為了蕭平從事文學創作的寶貴資源。蕭平早年做學徒時寄人籬下的凄苦艱辛和積累的社會人生閱歷在他的《啊,少年》、《光榮》、《歸來》等許多作品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有過在東北寄人籬下當學徒的受氣經歷,當學徒期間結識的日本洋行職員、日本少女、白俄少女、神秘的進步青年不僅為作品帶來了濃郁的異域情調和傳奇色彩,而且直接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成為影響作品中人物命運巨變的重要觸媒。在這個意義上說,東北學徒不僅為蕭平的許多作品設定了故事發生的背景,而且在作品敘事中承擔著“行動元”的功能。在1987年寫的《啊,少年》中,蕭平少年時代哈爾濱學徒的記憶揮之不去,作品中那位堅韌、善良、上進、吃苦耐勞、嫉惡如仇的電氣行學徒高昆良簡直就是作者的化身,從他的孤苦求索的人生經歷中不難看到作者少年時代生活的蹤影。《歸來》中日本少女夏子從無家可歸到有家難歸的尷尬人生遭際也與侵華戰爭、沈陽、雜貨鋪學徒纏繞在一起,難解難分。在《光榮》中,李洪杰16歲時到大連洗衣鋪當學徒的經歷為他日后打入日軍便衣班提供了契機,也深刻影響了他之后的人生軌跡。
蕭平在東北、內蒙、膠東等地都生活過多年,這些地域千姿百態的山光水色、民俗風情在他的筆下鮮活地葳蕤、舒展著。20世紀50年代蕭平在內蒙古做教師多年,北國草原和邊陲荒漠的荒寒風光、陰山腳下的風土人情、內蒙的生活經歷與體驗在他的《駝跡》《陰山風雪夜》《童聲》《墓場與鮮花》等作品中多有體現。《童聲》中暗夜中行走在陰山古兵道上的城北麻花板少年是那么的勇敢、熱心,周身散發著暖意。《駝跡》中大自然外在的荒涼粗糲與它賦予西北人的粗獷渾樸、堅忍不拔的內在精神渾然一體,不由人不感慨系之。《陰山風雪夜》既以傳神之筆繪寫出了陰山風雪夜的嚴峻和殘酷,也使機智能干的蒙古族少年吉嘎格外引人注目。在《駝跡》、《墓場與鮮花》中,荒寒蕭瑟、激流污濁、夕照蒼涼、冰天雪地的北國風景與作品中畸形壓抑的時代氛圍、丑陋扭曲的殘缺人性更是互為表里,相互映照,讓人過目難忘。
不同時代的世態人心、時代精神、人生取向、生活方式、價值標準甚至娛樂時尚也都具現在他不同時期的作品中。《三月雪》、《村長》、《歸來》、《拉拉環》等作品讓我們真切感受到血與火的戰爭年代的殘酷和艱辛,從《圣水宮》、《除夕》、《一天》、《寂靜的黃昏》等作品中我們不難感受到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人間氣息,這些作品呈現了那些年代多滋味的人生景觀。蕭平晚年的作品和以往作品有很大不同,這不僅有個人年齡、心態方面的原因,也與社會狀況、時代精神、社會心理的劇變不無關聯。他晚年的作品宛如雜樹生花,五色斑斕的社會生活都被他接納,雜陳在他的文學世界中。蕭平這一時期的作品有著濃郁的當代文化氣息,在雜沓煩亂的眾生相中隱含著悲涼和冷峻。《春閨夢》雖然取材舊時人事,但明顯打有當代的印記,寫法、視角、趣味都別有一些時尚的因子。《翡翠鸚鵡》寫的豪奢迷離、富麗堂皇,聚焦于商品時代的消費時尚,洋溢著濃郁的都市氣息,又不乏對豐盛的“物化”社會的冷眼遠觀。《三萬元》和《金窯主》則逼視商品大潮沖擊下甚囂塵上的拜金主義風氣,寫出了物欲橫流中人心的難測和人性的尷尬。
《下車伊始》、《中秋節》、《駝跡》、《三月雪》還印有作者在高校從事教學和管理工作的人生體驗的深深印記,也讓讀者從中強烈地感受到從建國初到文革十年再到新時期高校的變遷和高校中的雜沓人事。《三月雪》讓我們感受到建國初年高校中蓬勃向上、健康清明的氣息;《駝跡》、《中秋節》則為我們呈現了身處濁流和劫后余生的高校教師的生存狀況,把特定時代中的高校景觀描繪的形神兼備,別有一番蒼涼凄婉情調。而《下車伊始》則讓我們重溫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轉型期高校的問題叢生和艱難行進。
如前所述,蕭平最偏愛的還是他早年創作的作品,這些作品文筆簡潔,情調明快,視角獨特,匠心獨運,可圈可點,在蕭平創作這些作品的20世紀50、60年代很值得一提。建國后17年的文學無可避免地打有深刻的時代烙印,總是彌漫著濃重的意識形態意味,昂揚著強烈的革命情懷,殖民記憶、解放敘事、戰爭景觀、亂離世相在當時作家的作品中揮之不去。當今天我們回首審視那個時代的文學時,我們會強烈地感受到那個時代作家共有的一貫創作追求,即把個人的命運遭際與時代的革命洪流、社會的滄桑劇變連為一體,在現實社會變革的闊大背景中塑造動態變化的人物形象。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那個時代的作家在創作中是千篇一律、千人一腔的。就拿蕭平來說,在同時代作家中,他的創作個性、審美追求、藝術手法、言說方式就非常獨特,大致說來,他的藝術風格與選題視角和孫犁、茹志娟、汪曾祺有些相似,而與徐光耀、管樺、馮德英、梁斌、周立波等人大為不同。蕭平出生于膠東半島的乳山縣,少年時代曾做過學徒、小學教師,解放后又先后進入山東師范學院中文系和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學習,是新中國建國初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大學畢業后他又長期在大學中文系執教文學理論和美學課。這種獨特的個人閱歷、文化素養客觀上使得蕭平與同時代的許多作家有著頗為不同的題材定位和審美取向。對文學的理解、創作中的用心自然也會有很大的不同。
和孫犁、茹志娟類似,《三月雪》、《玉姑山下的故事》等蕭平的重要作品也寫得清靈凄婉,清新淡雅,宛如一曲清歌。在他的作品中,戰爭被虛化了,被背景化了,戰爭成了人物命運變化、人物性格生成的觸媒。如同《苦菜花》、《黎明的河邊》一樣,《三月雪》中也充斥著那個時代無法繞開的血雨腥風、戰亂流離,講述的也是一個悲沉的故事。小說中,抗日戰爭最艱苦卓絕的1943年,革命者劉云和周浩深入敵后工作,劉云不幸犧牲,在艱苦殘酷的斗爭環境中,劉云的女兒小娟(李秀娟)輾轉流離,最終成長為了新中國第一代共產黨員。但是,《三月雪》并沒有濃墨重彩地正面描寫小娟在血雨腥風中艱難成長的人生歷程。對于小娟在艱難時世中如何成長起來,作品并沒有大肆鋪陳,而是做了虛化處理。如煙往事俱皆通過周浩的回憶側面揭示出來。《于文翠》同樣也采用了倒敘手法,作品中的人事糾葛都是以過去時式的追憶與反思引出的。這為蕭平的作品贏得了輕靈、悠遠的詩韻和沉靜、感惋的追憶返觀情調。《三月雪》、《于文翠》如此,《玉姑山下的故事》也如此。在《玉姑山下的故事》中,作者始終濃墨重彩描寫的是良子和小鳳心有靈犀的朦朧情戀,小說儼然是一曲清新優美的戀歌。作品一開始就以追敘手法把我們帶回了遙遠的童年,“我童年時代的許多美好的記憶都是跟我姥姥家分不開的。姥姥家的村子很美,那里有長滿了松柏的玉姑山,有終年流水的藍河。”就是在姥姥家,在桃花梨花盛開,麥田蔥綠,云雀囀鳴的果園里,良子遇到了三舅家唱起歌來婉轉動聽的小鳳。兩人情投意合,兩小無猜,經常一起跑到玉姑山頂爬上望父松瞭望茫茫大海,觀賞太陽西沉時千變萬化的云霞。然而,就在此處,作者筆鋒一轉,在旁敲側擊的言說中夾雜了無限的沉重。三舅母含恨早逝,三舅一人拉扯小鳳長大,三舅穿的破爛褂子補丁打得老厚,他不說不笑,白天埋頭在果園刨地,晚上呆坐在庵門前抽煙。傳說中的玉姑望父與現實中的小鳳父女相依為命形成了一種互文關系。再接著,庵子里炕上出現了四五個生人,果園里傳來蹊蹺的腳步聲、拍巴掌聲,雨夜中突如其來地發生了農民暴動,三舅被砍頭……國破家亡的亂離景象侵入了輕靈的田園牧歌中。由此小說既把小我和大我、國運與家運、情戀糾葛與社會滄桑糅合在了一起,同時又使作品顯得唯美、空靈,避免了長期以來戰爭文學寫得過實過死,血雨腥風,滿目凄慘的缺憾。
與當時作家過于注重情節營構、重大題材刻繪的創作傾向不同,蕭平的《孩子與小貓》、《一天》、《除夕》、《玉姑山下的故事》、《第十八個》等作品更重視對人物復雜微妙的內心體驗和心理狀況進行描摹表現,更多地關注滄海橫流中的形形色色的微弱個體的情感軌跡,而不是煞費苦心地去設計叢生的懸念、一波三折的故事情節。誠然,蕭平的多數作品與十七年文學高度政治化的追求和文學的崇高理想并不相悖,他的作品同樣有著宏大的主題、昂揚的革命精神、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情結。但他的《三月雪》、《玉姑山下的故事》等作品更多地把戰亂、災難、解放背景化了,而人物復雜微妙的內心體驗和心理狀況則被凸顯出來,被放置在前臺進行細致入微的展繪。這種微觀美學、微觀政治學的創作訴求和微小敘事的寫作視點顯然源于他不同于許多同時代作家的獨特審美追求和藝術理想。蕭平在創作中更關注的是置身于革命洪流、戰亂流離、社會沖突、時代劇變中的微小個體的心靈波動、情感痛楚、命運否泰,他總是把大寫的政治、大寫的革命和小寫的個人、小寫的情性有機結合起來,既不只見時代、社會、蒼生、社稷,因宏大敘事而廢個人、情性、生命與肉身,也不只關注個體、市井,只描繪弱者的戰栗、村野的悲歡、親情的感慟,因兒女私情、鄰里糾葛、個人悲歡而廢天地人生的終極思考、社稷蒼生的命運探索。他的作品更善于從小寫的個人的人生波折入手,開掘出凝重的社會題旨,折射出時代的劇變、世道的曲直、人性的正邪。蕭平的作品在當年之所以屢屢曾被斥為“和平主義”、“人性論”,正是因為他更關注滄海橫流中個體人生的悲歡離合、時代大潮裹挾著的個體的靈魂悸動、命運倒錯。他從不不切實際地人為拔高筆下的革命者,把他們抽象化、空心化。《三月雪》中劉云的敵后工作和犧牲沒有被神化、圣化,她衣著樸素,完全是農村婦女的打扮,眉宇間顯出聰慧、善良、剛毅的神情。她對深入空白村的激動忐忑,她對女兒的關愛,為女兒把舊軍衣精心改制成合身精干的棉衣都顯示了她作為一個普通婦女和慈愛的母親的一面。周浩對戰友的思念也縈繞在作品的始終,和同時代的作品相比,顯得格外“兒女情長”。小娟在媽媽犧牲后也沒有被簡單化地處理成“化悲痛為力量”的革命后繼者,作品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小娟在失去媽媽后的無限悲痛、無限思念。她站在門口,流著淚,呆望著迷蒙的遠山和幾朵暗淡下去的紅霞的場景讓人久久難忘。《玉姑山下的故事》對人物心理的刻繪也頗顯功力。小鳳對良子的好感、思念、期待、羞澀、刻意的避諱都被工筆寫來,細膩入微,惟妙惟肖。作品中的三舅沉默寡言,然而小說卻在只言片語、舉手投足間凸顯了他的性格特征,展示了他的精神心理,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舅很少用語言表達對小鳳的摯愛,但他自己吃地瓜,卻把包米餅子留給女兒吃。自己穿打補丁的爛褂子,卻給女兒穿嶄新的藍底白花的衣裳。看著女兒穿新衣裳的快樂神情也會難得地撇嘴微笑。由此,一個慈父形象躍然紙上。作品后半部分,三舅犧牲、小鳳成長為女八路的結局也前有伏筆后有照應,與人物性格刻畫、心理展現相表里。作品開始出現在藍河邊的挑筐子的陌生人、小鳳在果園里的守望,作品后半部分姥姥交代說人們傳言三舅在當窩主,可她覺得又不像,還是過去那個窮樣子。作品最后良子偶遇日寇大掃蕩中縱馬疾馳而過的女八路小鳳……都在撲朔迷離中為三舅、小鳳性格的型塑、命運的交代奠定了基礎。而《拉拉環》、《光榮》中身負特殊使命的地下工作者也像常人一樣有著彷徨、恐懼、擔憂、無望、委屈,也要經歷一個由普通百姓、普通士兵到特殊戰線上智勇雙全的神秘戰士的艱難蝶化過程。《絕筆》中堅強不屈,被日寇殘害的鄉村教師、《令子》中憨厚愚鈍、“缺心眼”,卻又重情重義,日后成為鎮定沉著的革命戰士的令子都被塑造得真實自然、平易近人、土里土氣,充滿人間氣息,毫無牽強之處。《我們的“司令”》、《童聲》、《夏夜》、《孩子與小貓》等敘寫和平年代生活的作品更為我們展示了一曲曲人情美、人性美的性靈之歌。《我們的“司令”》 中,家境窘迫的小牛倌為了幫我們出氣而捅了婁子,丟掉了賴以糊口的營生。《孩子與小貓》中孩子和小貓同命相憐,昭示了生命中的凄苦原本息息相通。《無常》、《招弟》更以傳奇化的文筆把普通人命運的無常、生命的盈虧、心靈的無奈、人生的凄苦揮灑得淋漓盡致。在紅色文學盛行一時的20世紀50年代,《海濱的孩子》尤顯另類、獨特,它沒有為“加強思想性”,迎合當時的寫作時尚而嵌入“兩個孩子對反革命斗爭的情節”[4]。而是濃墨重彩地描繪了鄉村少年的冒險與驚恐、勇敢與卑怯、歡樂與向往,展示了鄉村少年原生態的復雜情感世界,講述了一個像大海一樣空靈的充滿童趣的故鄉舊事。
17年的紅色文學為我們塑造了大量栩栩如生、各具神彩的文學形象,如果說徐光耀、管樺善于塑造革命大潮中成長的男孩形象,如活潑淘氣,童趣盎然的張嘎、機智鎮定的小英雄雨來,孫犁的作品長于塑造少婦形象,如勤勞賢惠、堅忍的水生嫂等,那么蕭平的大量作品則為我們提供了一大批天真爛漫、純潔高尚、積極進步的少女形象。他筆下塑造的最有藝術魅力的形象多是少女:李秀娟、小鳳、于文翠、陳玉英、小英……蕭平還自覺地在過去現在未來的綿延之維上塑造幾代少女形象,展現了幾代人繼往開來的人生軌跡。《三月雪》中的李秀娟由一個懂事的兒童成長為了共產黨員,《于文翠》中活潑純真的于文翠成長為了青婦隊的副隊長、軍醫。《玉姑山下的故事》中的小鳳也同樣由一個孤兒成長為了堅毅的女戰士。他們是與革命戰爭年代的烽煙一同成長起來的新中國第一代少女。而《圣水宮》中的陳玉英這些第二代少女則生逢新中國的和平建設年代,作品中從小生活在古廟中,張口張天師,閉口雷公雷母的還俗道士的女兒陳玉英后來幸運地成長為了一名人民教師。大量少女形象的塑造為當代中國文學增加了幾多柔婉、幾多清麗。也使蕭平的兒童文學作品更多了一種輕盈、圣潔、素凈的審美情調[5]。
蕭平的文學創作和50、60年代出身社會底層,知識素養相對薄弱的中國老一輩作家相比更多一些學院派的優勢和獨特性,在他的《無常》、《招弟》、《拉拉環》等作品中我們固然也可以覓見傳統說唱文學、民間故事、地方曲藝、地域風情、鄉土人生的一些印痕,但他更多的受到的是“五·四”以來的新文化傳統和大量現代作家的影響。作為文學理論和美學教授的蕭平對文體革新、創作技法改進、審美特性凸顯更為自覺,他的文學觀念和審美追求中更多現代性的質素。這使他在一生的創作中始終積極探索,總能別出心裁,他的創作中總是不斷顯露出一些與同時代、同齡作家有所不同的新鮮因素。如果說如前所述在蕭平的《三月雪》、《玉姑山下的故事》等作品中已經顯示出了有別于傳統故事小說的心理小說的一些新色調,那么《第十八個》、《小丑何三》則更顯獨特,這些作品采用了類似黑澤明《羅生門》、福克納的《喧囂與騷動》的多視角復沓式敘事手法,把人情事態寫得撲朔迷離、盤根錯節,別有一番“現代主義”意味。晚年寫作的《春閨夢》開始積極嘗試運用第一人稱變種敘述方式描情說事,很注意凸顯敘述者的聲音,作品創設了一種與陳陶邊塞詩《隴西行》、程派名劇《春閨夢》等古典文本的多維度互文效應。對于一個出生于1926年的老一代作家來說,這些探索和努力顯然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參考文獻:
[1] 蕭平:《蕭平作品精選》序言3頁,河北少兒出版社,1997年版。
[2]鄭華:《蕭平與我的故鄉》,《威海日報》2010-09-29(10)。
[3]鄭華:《蕭平的“三月雪”》,http://blog.whnews.cn/blog.php?itemid=221918&do=showone
[4]蕭平:《我寫第一篇作品》,《寫作》1986年1期。
[5]何志鈞:《略論蕭平兒童文學的“另類”追求》,《魯東大學學報》,200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