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6日這天,從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軍事醫院驅車至軍事學院,平日只需15分鐘,被堵得水泄不通,運送總統烏戈·查韋斯靈柩的車隊,整整走了7個小時。
由于大量人群上街,加拉加斯市內出現了嚴重的交通擁堵,轎車與公共汽車排成長列,只有摩托車能夠較自由地穿行。當局增派了數十名警員在市區維持秩序,幫助指揮疏散交通,但顯然收效甚微。
“查韋斯就是一切,查韋斯是我們的兄弟,是我們的姐妹,是我們的世界,查韋斯依然活著!”靈柩運往軍事學院的路上,32歲的市民雷耶斯邊哭邊喊。
她的聲音很快被周圍更大的哭聲與叫喊所淹沒,驕陽炙烤著查韋斯棺槨上的那面國旗,旗幟的綢緞面料反射出炫目的白光,而他們的領袖再也不會醒來。
當地時間3月5日下午4時25分,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在與癌癥抗爭近兩年后病逝。
副總統馬杜羅當天在軍事醫院發表了短暫的電視講話:“親愛的同胞們,我們需要更多勇氣和力量,去克服傷痛及困難,我們將會成長,有尊嚴地成為一個偉人的繼承者。”
在查韋斯去世的軍方醫院門外,大批支持者在入夜后依然不愿散去,“查韋斯長存”的呼聲伴隨著揮舞的旗幟,在黢黑的天幕下回蕩。
盡管查韋斯幾個月前就公布了自己的病情,但他的突然離世依然令其支持者感到震驚與措手不及。
在他執掌委內瑞拉的14年間,“反美”和“民粹”成為其從政策略的兩大特點,數量龐大的委內瑞拉貧民成為最大的受益人群,查韋斯也因此成了他們的英雄。
14年間,委內瑞拉人已經習慣了他一身紅衣出現在公眾面前, 習慣了與他一起把加拉加斯的大街小巷變成紅色的海洋。
美國韋伯斯特大學政治學教授丹尼爾·海靈格稱:“對于數百萬委內瑞拉窮人來說,查韋斯向他們提供了一種新民主的希望,政府向他們開放了一扇新大門。”
“總統,我需要一袋水泥”
今年1月10日,本是查韋斯的大喜日子:新一屆六年總統任期的宣誓就職儀式即將在當天舉行。
但他不僅沒有到場,官方也沒有公布他的任何影像或聲音。
“誰知道查韋斯總統現在是死是活?”民眾不禁質疑。
事實上,當時查韋斯已經病危。為平息“謠言”,2月14日晚,查韋斯在哈瓦那某醫院的病房里拍了一張照片,由官方在次日向全國公布。
在這張照片里,面部浮腫的查韋斯躺在病榻上,強擠笑容,左手拿著一份當天的古巴黨報《格拉瑪報》,兩個女兒一左一右倚在床沿。
其實查韋斯當時根本沒在讀報,他需要的只是展示報紙上印的日期:2013年2月14日,以證明“我還活著”。這和他的老朋友兼東道主菲德爾·卡斯特羅如出一轍,后者近年也多次手捧當天的《格拉瑪報》拍照。
這也是查韋斯生前的最后一張照片。這位曾經的“拉美雄獅”,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向自己的民眾告別。
這不是人們熟悉的查韋斯。在上臺后的11年中,他平均每兩天要發表一次全國講話,每次平均長達四個多小時,全國各電臺、電視臺都必須播出。
他或許是世界上最善于利用媒體的總統之一。他幾乎憑借一己之力,讓委內瑞拉這個偏僻小國,成為世界主流媒體上的常客。
“查韋斯領導下的委內瑞拉,從來都是新聞報道里最顯眼的頭條。”BBC 曾如此評價。
2009年5月28日上午11 點,紅色圓領汗衫外加藏藍色夾克——身著標志性行頭的查韋斯如約出現在了《您好,總統》直播節目中。
他站在攝像機前對著鏡頭說:“這檔節目已經十歲了,它敞開大門歡迎各種辯論。在這里,沒有什么不可能。”
伴隨著自己的播報,他雙手一開一合,儼然一個專業主持人。從1999年開始,他在每個周日的上午都會親自主持這個節目,直至2011年被秘密診斷出罹患盆腔腫瘤前,竟然從未間斷。
《您好,總統》相當于查韋斯政府的“現場辦公會”。在節目中,老百姓可以打電話和他直接溝通。交通堵塞、路燈不亮、沒錢住院等民生問題都能通過節目反映至查韋斯本人,由他親自批示辦理。
“您好!”一位老人打進了“總統熱線”。
“您好,請講!”查韋斯就是接線員。
“總統,我碰到了一個麻煩,是關于土地的事,您能幫我嗎?”“哦,請講,請講。”查韋斯喝了一口水。
3個小時后。
“總統,我需要一份教師的工作”,“我需要一袋水泥修房子”,“我需要一筆貸款”……最長的一次直播,查韋斯在演播室主持了7個半小時。
直播時打不進《您好,總統》熱線怎么辦?
不用著急,還有“總統信箱”。“像這樣的信,一天能收到兩百多封。”在兩年前的一次采訪中,總統府的工作人員向媒體展示了收發室里堆積如山的信件,“我們每天都要讀給總統聽。”
同時,精力充沛的查韋斯還創辦了《總統郵報》,親自撰寫稿件并答復讀者來信。
據統計,查韋斯是世界上同時期借助媒體發表言論最多的總統。
從1998年至2010年,他在廣播電視媒體上發表言論的時間累計達到了 7000 多個小時。
政變領袖
在主持《您好,總統》前,查韋斯的演講與鼓動才能早已顯露。
演講時他喜歡即興發揮,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他常常在激動或為了調動聽眾情緒時,祭出他的標志性動作:左臂高高舉起,緊握拳頭,大幅度左右晃動。
1992年,查韋斯通過一次“另類的演講”,讓民眾永遠記住了自己。
當年2月4日午夜,傘兵營長查韋斯頭戴紅色貝雷帽,領導軍事政變,試圖推翻時任委內瑞拉總統安德烈斯·佩雷斯,但政變失敗。
入獄前,他在電視上發表了一分鐘的講話,正是這次講話讓查韋斯成為民眾心目中的偶像:“非常遺憾,我們的目標沒能在首都實現,也就是說,我們沒能在加拉加斯奪取權力。你們都做得很好,但是現在,我們必須避免更多的流血事件。”
查韋斯能夠從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成長為一呼百應的政變領袖,其早年經歷對他一生影響巨大。
1954年夏天,查韋斯出生于委內瑞拉西南部巴里納斯州的薩瓦內塔市。該市以貧窮聞名,僅有六個街區,街道皆用黃土鋪就,每天供電時間只有四個小時。
由于父母都是教師,查韋斯和五個兄弟都讀上了書。鑒于薩瓦內塔的入學率不到10%,他無疑是幸運兒。
由于薩瓦內塔沒有中學,12歲那年查韋斯來到巴里納斯州求學。
在那里,他遇到了對他政治思想影響最大的人——歷史學家路易斯·格瓦拉。據路易斯回憶:“他如饑似渴地閱讀我給他的政治歷史書籍,而且尤其對19世紀拉美獨立戰爭時期的民族英雄玻利瓦爾的思想表現出了濃厚興趣,幾乎讀完了玻利瓦爾的全部作品。”
但查韋斯后來報考軍校,并非為了能夠從政。
“我兒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加入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舊金山巨人隊。”在他生前的一次采訪中,查韋斯告訴記者,“而軍校里剛好就有一個漂亮的棒球場。”
1975年,查韋斯從加拉斯加軍事學院畢業,獲少尉軍銜。改變查韋斯人生走向的,是一次對反政府游擊隊的圍剿任務。在圍剿過程中,身為軍人的查韋斯對這支反政府游擊隊的革命理念產生了同情與認可。
1982年,委內瑞拉國父玻利瓦爾誕辰200周年之際,28歲的查韋斯組織了秘密政治團體“玻利瓦爾革命運動”,主張建立“偶像”玻利瓦爾所倡導的拉美國家聯盟。
雖然后來十年磨一劍的政變遭到慘敗,但為他贏得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此后兩年的獄中生活帶給查韋斯更多的思索:“我屬于這個階層,在我的腦中浮現的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我難以入睡。”他開始意識到應嘗試喚起底層民眾的覺悟而非粗暴地通過武力奪取政權。
1998年1月,查韋斯創建“第五共和國運動黨”,并以此為基礎角逐總統席位。在同年 12月6日的大選中,“饑餓已久”的委內瑞拉人用56%的選票將查韋斯推上了總統寶座。
委內瑞拉的未來
當政14年間,查韋斯進行了一系列帶有“左翼”性質的改革措施。他在農村調整土地所有制結構,將146萬公頃的耕地分配給10萬戶貧困農民;通過政府補貼,將低于市價三分之一的食品賣給市民,并且效仿古巴實行全民免費醫療。
在其任內,委內瑞拉的經濟總量增長近50%,人均GDP增長18.2%,貧困人口減少了一半,赤貧人口減少了70%。
但與此同時,委內瑞拉的年均通脹高達 22%,目前物價比 1999年飆升20倍;犯罪率增長迅速,2009年兇殺案發生率達 19133起,四倍多于10年前。加拉加斯平日遭兇殺的人數超過巴格達與喀布爾的總和。
在2000年、2006年和2012年的三次總統大選中,查韋斯都獲得了勝利。由于其一直力推修憲,不斷延長總統任期,因此也被反對派稱為“獨裁者”。
反對派認為,查韋斯所進行的修憲改革,意在謀求總統的終身制。
“在查韋斯的執政下,委內瑞拉的民主變得十分薄弱。”當地政治分析人士表示。
資料顯示,查韋斯就任總統后,他76歲的父親羅斯雷耶斯·查韋斯順利當選巴里納斯州州長,母親擔任委內瑞拉兒童基金會主席,大哥任委內瑞拉駐古巴全權大使,三弟先后擔任巴里納斯州副州長和薩瓦內塔市市長,四弟成為美洲杯足球賽組委會主席,五弟任駐古巴經濟合作計劃總負責人,六弟掌管查氏所有財產。
2011年6月,查韋斯在古巴接受了癌癥手術。
那段時間謠言四起,很多西方媒體報道他將要“不久于人世”。6月30日,查韋斯在哈瓦那宣布,自己確實患了癌癥,醫生在為他實施盆腔手術時發現了癌細胞。
返回委內瑞拉后,由于需要多次前往古巴治療,查韋斯日常出席內閣會議的時間受到限制。查韋斯的晚間安排已縮減至“洗澡、晚餐和上床睡覺”。
他自嘲在工作中從一匹飛奔的駿馬變成了慢吞吞的“水牛”。患癌的查韋斯一直展現出樂觀的性格。
2011年,由于化療,查韋斯剃光了頭發。
當他在電視中露面時,他沒有為此感到尷尬,反而調侃自己的新發型很像好萊塢影星尤·伯連納,并風趣地給自己取了個“尤·查韋斯”的外號。
“這是我的新形象,你們還好嗎?”當時他這樣對電視觀眾打招呼。
如今,查韋斯留下了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就在他飽受疾病煎熬、處于公眾視野之外的幾周時間里,政治危機已經悄然顯現。
查韋斯所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不僅改變了委內瑞拉政治格局,還改變了拉美政治格局;而查韋斯的去世,使得他所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的未來變得撲朔迷離。
“查韋斯從根本上改變了委內瑞拉,使千百萬一度感到被排斥、被邊緣化的窮苦大眾得到了權利與活力;但他的統治同樣擴大了社會分歧,而他的去世必將帶來大量不確定因素,委內瑞拉將在失去核心人物的情況下努力尋找前進的道路。”《紐約時報》評論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