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姿態

不久前，中國作協兒委會、文藝報、湖南作協、湖南師大文學院聯合舉辦了湖南中青年兒童文學作家群研討會，會上湯素蘭的創作引起各方關注。對于這位當下中國童話創作的代表性人物，與會者對其作品進行了不同層面和角度的解讀。不過，在我看來，湯素蘭的寫作姿態本身同樣值得關注，或許更值得關注。

我想說三個關鍵詞。

第一個關鍵詞是敬畏。對寫作的敬畏本不應成為什么問題，但在市場化大潮席卷、網絡發表無門檻的當下，對于一個認真的寫作者，這確乎又成為問題。在當下，很多寫作者，動輒幾十萬字甚至幾百萬字的作品。尤其是面對近年來兒童文學市場版圖日益擴張、兒童文學作品持續熱賣的境況，重復、模仿、拷貝更是屢見不鮮。寫作成為機械化操作，成為程式化展示，成為產品加工組裝車間。一時間，太多的作品浮腫、虛胖、兌水，太多的作品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太多的作品朝發夕謝、即出即朽。許多作者患上嚴重的浮躁綜合癥。文學創作最寶貴的個體獨創性被很多人遺忘了。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湯素蘭對寫作的敬畏才更顯出意義。

兩年前，我們曾與湯素蘭約定每年出版一部短篇童話集。這個出版靈感來自安徒生創作之啟發。當年安徒生每逢圣誕節來臨前夕，都會為孩子出版一部童話集。久而久之，這成為安徒生童話創作中一個神圣儀式。我們設想，每年春節前，為中國孩子出版一部湯素蘭全新創作的短篇童話集，準備堅持若干年，出版若干部精品。不過我想說的是，此設想至今尚未實施。沒有實施的原因無他，那就是湯素蘭希望靜下心來好好寫，沒有滿意的作品寧可緩出。這就是湯素蘭對創作的敬畏之心。敬畏是一種態度，是一種尊重。沒有對寫作的尊重，就不可能有對讀者的尊重。

第二個關鍵詞是探索。認識湯素蘭很早，有二十多年了。她早年寫詩，后來寫評論、寫小說、寫散文，但她寫得最多的還是童話。在童話創作上，她可以說傾盡了全力。只要可能，她什么都樂于嘗試。湯素蘭最可貴的一點是，她始終保持著比較清醒的頭腦。當大家都一窩蜂涌去寫長篇，潛心短篇創作的人越來越少的時候，她偏偏反過來經營短篇。湯素蘭愿意用足夠擴充編織長篇的材料來經營短篇，這在很多人看來有點犯傻，有點不可思議。可她卻不為他惑，樂此不疲。短篇創作同樣可以展示寫作者的藝術才華和抱負，有的時候，篇幅的限定性反倒更能激起創作的欲望。當然，不停地探索，也暗藏著風險。既是探索，就不可能所有的付出都會獲得成功。這對于一位聲譽日隆的作家來說，的確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和挑戰。探索對湯素蘭而言，與其說是實力的展示，不如說是意志力和承受力的考驗。探索不是趕時髦，不是嘩眾取寵。探索是一種開拓，是一種自我突破，是一種創造。

第三個關鍵詞是執著。湯素蘭身上有一股子湖南人說干就干的辣勁、持之以恒的耐勁和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大家都知道，童話作品之于其他文學樣式最為不同處在其幻想空間的營造上。傳統童話常常是作者營造出一個幻想空間后，主人公們可以在這個幻想的空間里自由馳騁，他們的幻想世界與外界不發生任何關系。當代童話幻想空間的營造有所不同，寫實成分明顯加重。但《小王子》飛機失事墜入星球、《哈利·波特》進入九又四分之三站臺之后，它們各自的故事是相對獨立的。上述傳統童話和當代童話的空間營造方式，湯素蘭都曾嘗試過，但她顯然還另有追求和期待，那就是她想探索另一條寫實和幻想不分彼此、難分彼此的新路。

20世紀90年代，她的《驢家族》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女孩嫉妒父母疼愛弟弟，變成了驢子。爺爺奶奶進山找女孩，也變成了驢子。原來這個家族的人都有能變成驢子的特殊本領。爸爸媽媽本也可以變成驢子，但如果也變成驢子，從醫院撿來的弟弟就沒人照顧了。作品亦真亦幻，亦實亦虛。幾乎分不出寫實和幻想的邊際。十多年后，她的《月亮花》仍在進行這方面的嘗試。這篇作品寫得很“現實”，又寫得很“虛幻”。故事在虛實之間展開。一個灑滿月亮清輝的夜晚，借助放大鏡和袖珍手電筒，“我”在自家花園里終于看到了螞蟻一家。通過與螞蟻一家的對話，“我”知道它們是來自月球的月光族人。它們因我而認識了美麗的太陽花，進而被太陽花深深吸引，不辭而別。在它們離去的那個夜晚，“我”家花園里異常美麗的月亮花竟然開了。這不是傳統童話中常見的做了一個什么夢，而是一個現實中發生的故事。可以說，如果沒有超強的想象力，這個故事根本無從講述，“虛幻”無從進入“現實”。但作者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漂亮。執著追尋夢想的人必有美麗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