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信模范”遭遇“不守信”政府

誠實守信模范在政府的各種許諾下，同意拆除一手創辦的幼兒園。孰料，時過境遷，政府的許諾成云煙，簽訂的協議也被法院判定無效。誠信政府，如何打造？

2012年底，西北風吹著，閩寧鎮幼兒園的院子里，孩子們穿著厚實的棉襖在游戲。馬樹紅走近，往里看了看，轉身躲進車里，抽泣。

這是寧夏回族自治區永寧縣新建成的幼兒園。按照馬樹紅和閩寧鎮簽訂的《閩寧鎮農村環境綜合整治拆遷安置協議》（以下簡稱“安置協議”），去年9月，她就應該和440個孩子搬進這座嶄新的幼兒園，而28歲的她還會是永寧縣最年輕的幼兒園園長。

但去年8月，一切來了個急轉彎。

8月24日，她被通知，與閩寧鎮政府所簽協議無效，她將無權經營這所幼兒園，永寧縣教育體育局（以下簡稱“教體局”）將負責這所幼兒園的教學管理工作。

這就意味著，她原來辦的幼兒園已經拆除，政府承諾給她經營的新幼兒園，跟她徹底沒關系了。

馬樹紅決定到寧夏信訪局上訪，還沒收到信訪答復，卻收到一紙訴狀——她和閩寧鎮政府被教體局起訴至永寧縣人民法院，要求法院認定他們所簽安置協議無效。

“誠實守信模范”

5年前，2007年11月左右，馬樹紅第一次來到閩寧鎮。

這個上世紀90年代由寧南山區移民來的農村鄉鎮還很荒涼，3萬多人中大多數人以打工為生，全鎮沒有一個幼兒園。

彼時，馬樹紅剛剛大學畢業，她動了辦幼兒園的心思，卻遭到家人一致反對。

但2008年新年剛過，馬樹紅便一個人提著行李，湊了5萬元錢跑到閩寧鎮。

去街道了解情況，找房子、買設備、招了一個老師和廚師，幼兒園在租來的小四合院里開辦了。創業伊始，異常艱難，“家長根本不知啥叫學前教育”。

第二學期，從十來個幼兒到30多個，幼兒園發展越來越好，第四學期已經有100多名幼兒。這讓馬樹紅頗感欣慰。

2009年，馬樹紅決定擴大規模，將自己的房子賣了，貸款15萬，找親戚借了10萬，花了36.5萬元買了一塊宅基地，蓋樓裝修、購置教學設備，投資將近200萬元，并且辦理了幼兒園整套辦學手續。

雖然負債累累，但前景不錯。

同時，她也收獲了榮譽。2009年銀川市舉辦首屆“道德模范”評選活動，經過村、鎮、縣三級推選，馬樹紅被授予“銀川市誠實守信模范”稱號。

與鎮政府的協議

到2010年，馬樹紅的幼兒園已有440個孩子，她申請30畝土地進行擴建，時任永寧縣縣長丁建懿親自批示，請教體局、閩寧鎮政府予以支持。

但永寧縣教體局稱，2011年初，受永寧縣政府委托規劃建設閩寧鎮幼兒園項目，并且，作為項目建設單位依法取得了《建設用地預審意見》、《建設項目選址意見書》、《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等法律文件。

據馬樹紅所述，正是她的提議，才有后來的新建幼兒園。2010年11月16日，教體局、閩寧鎮主持召開資金落實會議，決定要她投資200萬元建設新幼兒園。

這一說法遭到教體局辦公室主任朱東寧的否認。他表示，新建幼兒園從頭到尾跟馬樹紅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全部是由自治區政府和縣政府投資建設。

當新幼兒園項目有條不紊地運作之時，馬樹紅被通知現在的幼兒園屬于閩寧鎮農村環境綜合整治拆遷的范圍之內，必須拆除。

時任教體局局長馮金福被調到閩寧鎮任書記，希望馬樹紅能夠帶頭先拆掉幼兒園，“當時閩寧鎮政府提議，我可以將現在幼兒園的拆遷款抵充200萬元建設新幼兒園的投資，并且以后由我經營新建幼兒園。”馬樹紅回憶當年的情景。“在發放拆遷補償款時扣除了我198.45萬元，具體扣除方法是，宅基地以30元/㎡標準征收，而當時征用商用土地補償標準為1500元/㎡。”

據當時主要負責拆遷工作的閩寧鎮副書記康利平（現為閩寧鎮鎮長）介紹，“按正常拆遷情況，政府應該再給她弄兩畝地（建幼兒園），正好政府要投資建一個大型幼兒園，應該是政府不知道（不合法）情況下就給馬樹紅簽訂（安置）協議了（讓她經營）。”

于是，閩寧鎮政府和馬樹紅達成兩份協議，《閩寧鎮農村環境綜合整治房屋拆遷補償協議》和《閩寧鎮農村環境綜合整治拆遷安置協議》。

安置協議中明確表明：閩寧鎮政府將閩寧鎮中心幼兒園協調到閩小院內教學，待新建的閩寧鎮幼兒園竣工后交由馬樹紅經營管理。其中固定資產屬國有性質，教學設備由馬樹紅準備。

這份由閩寧鎮政府負責人馮金福、成員康利平簽字蓋章的協議簽字蓋章后，馬樹紅的幼兒園即被拆除。

康利平表示：“當時情況就是，辦公室協議打好以后，馮書記簽了。那時我是副書記，我搞拆遷的，也簽了。鎮里面以政府名義給馬樹紅承包幼兒園詳細內情我還不清楚。”

法院認定協議無效

直到馬樹紅接到法院傳票，她都難以相信，永寧縣教體局和鎮政府居然會對簿公堂。

永寧縣教體局請求人民法院確認閩寧鎮政府和馬樹紅簽訂的安置協議為無效協議。

在此之前，馬樹紅已經被告知協議無效。在她看來，“他們這么做，不過是通過法律手段否定已經跟我簽訂的協議。”

開學將至，馬樹紅的壓力越來越大，園里老師追討違約金，家長要求退還所交的學費。

開庭前一天，馬樹紅在閩寧小學門口給家長退費。

同屬永寧縣政府的兩個同級單位，最終對簿公堂。

法院認為，新建幼兒園系國家投資項目，產權屬于國家所有，永寧教體局屬于政府委托管理該財產的主體，享有對該財產的管理使用權。

閩寧鎮政府作為拆遷主體，只負責對馬樹紅設立的幼兒園拆遷工作，無權對國家投資新建的幼兒園的經營活動進行處分，且該行為并未經過永寧教體局的追認。

最終，永寧縣法院一審判決，安置協議無效。

“啥損失？啥損失沒有”

時過境遷，曾是閩寧鎮書記的馮金福表示，已不再擔任書記職務，不想再對幼兒園發表意見。

至于是否知道政府有權力處分幼兒園的經營權，康利平表示：“當時簽協議的時候，不知道給她（幼兒園的經營權）是不合法的。簽協議之前教體局是否知情我也不知道。”

對于永寧縣法院的判決，康利平表示，鎮政府所做的一切，畢竟要在法律的框架范圍。對于縣政府投資建的項目，鎮政府就沒有權力去做。

馬樹紅認為安置協議既然被判無效，就要重新安置，因為兩份協議簽了才同意拆的房子，自己的幼兒園是折價拆的。

“對馬樹紅造成啥損失？啥損失沒有。”康利平認為拆遷時候包括馬樹紅的地皮和房屋都一次性拆遷補償結束。“對她的房子補償標準非常高，而且很多老百姓還對她幼兒園補償有意見。”

談起馬樹紅曾經的幼兒園，朱東寧認為，作為閩寧鎮唯一的幼兒園，她對當地孩子的學前教育有貢獻。

如今，馬樹紅現在辦學場地、師資隊伍都不存在了，按照國家的政策，在明年3月年檢之時，她的民辦資格將會注銷。

專門從事拆遷事務的北京市易行律師事務所律師楊明利認為，就目前的客觀情況來看，法院的判決的確沒有什么問題。問題在于政府部門，不能出爾反爾，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最實際的狀況是，給馬樹紅造成的損失，理當由鎮政府賠償，不能因為法院的判決而撇清政府的責任。

由此延伸到誠信政府的建立，就是依法行政，究竟如何實現公平公正，如何提高法治理念，是各級政府都應該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