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燈的詩

枝 條

• 能相忘最好。你看葉子落了
• 光禿禿的枝條
• 再也認不出彼此。且不悲，不怨
• 樹木刷上白漆，鏡子長出陌生的臉，再過一個時
• 辰
• 太陽西下
• 掃落葉的人，會燃起一小堆火
• 你看，天黑了，還有那么多葉子在飛
• 那么多葉子在飛
• 每一張都像一張消逝的臉
• 每一張，都像一張消逝的臉在回來
• 請飲盡這夜色啊，親愛的
• 飲盡這煙飛，煙散——
• 枝條彎曲，要將今夜
• 彈出今夜以遠。

耳 語

• 等到秋風為樹木寬衣，夜晚才像
• 夜晚的樣子。隱秘的河流，從掌紋中
• 找到命運的竹筏，輕舟更輕
• 昨日和明日，在兩岸，一樣煙霧彌漫
• 她朝內衣走去
• 猿聲進化為耳語。

水 鳥

• 貼著湖水飛的鳥
• 后來飛進了照片。事隔多年，我仍然感覺
• 它們飛得很慢
• 很小心
• 為了讓它們飛得更慢
• 更小心
• 像從未飛過一樣
• 像要飛很遠一樣
• 我的手指
• 按住了其中的一只。

從十二樓望出去

• 水鳥飛不高，也飛不遠。
• 午后的小河
• 船只測量它的體溫
• 它仍然高燒，晃動
• 在方圓之內，雨水為樹木注射清涼
• 腳索架上
• 那個人以為再向上一步
• 就能抵達人生的頂點
• 在我日常的敘述里，可疑之處
• 這么多
• 我想飛
• 我想縱身一躍
• 事實上是，我緊貼著玻璃窗
• 那么安靜
• 像一個安靜的女人。

之 后

• 除了星宿，還有別的什么
• 和我在一起。
• 溪水從山崖上跳落，濺起的水花
• 淋濕了青春的臀部
• 它還是流走了
• 多少事物
• 我忘記了它原來的樣子
• 消失在樹林盡頭的人，多年前
• 我用身影堵在他面前
• 現在我不這樣，現在
• 我一心一意地長綠葉，枝葉繁多的綠葉
• 使他猶疑
• 他猶疑
• 因此——
• 我的夜晚，比白晝更長。

桃樹林

• 穿著桃花的桃樹。微風中
• 蜜蜂的幻影蝴蝶的幻影你的幻影。
• 我的身上你的土。
• 我就這樣站著。
• 在山坡上站著。
• 我就這樣一邊開花一邊落葉
• 不談愛情
• 不談生死
• 我和我的身影一起站著
• 站成一片桃樹林
• 和它的寂靜。

起風了

• 起風了，窗前的樹枝在動。
• 香樟樹在動，紫荊在動，枇杷樹也在動。
• 起風了，刷著白漆的下面
• 是腐爛的樹根
• 有幾株注定活不過這個冬天
• 一個熟人的手
• 在陌生女人的肩膀上動
• 熟人變成哥哥的臉，父親的臉
• 起風了
• 我在風里動
• 無數落葉像你在動。
• 消失或再來
• 取決于
• 現在，我慢慢閉上的雙眼。

多年后

• 一個人穿過雨聲
• 來到江南。他沒有反穿雨披，也沒有卸下盔甲
• 電話線里
• 我們說到湖水，總有一片云
• 停留在湖心
• 消失的朋友，回到山腳下
• 植物散發香氣的日子
• 他記得我的名字
• 我們在電話線里跑啊
• 說著遙遠的事
• 第一次
• 在電話線里
• 相遇
• 他驚訝我已經老去
• 我奇怪他還如此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