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路的詩

沙 雕

• 海一再地控制自己的舌頭
• 直到風暴翻卷而來
• 海說
• 我沒辦法的
• 還好皇宮里的皇帝也是沙做的
• 再進去一點就是真的村莊了
• 風暴說
• 我也沒辦法的
• 背后是什么
• 逼迫著

老是一個月亮關在里面

• 老是白亮亮的天井
• 老是空洞洞的巷道
• 老是一片黑屋頂冒煙
• 老是一道澗水發出響聲
• 老是準時到達腳背的陽光
• 老是一只狗忽然叫起來
• 老是歇滿烏鴉的烏桕樹
• 老是一只牛犁田 兩只羊吃草
• 幾只母雞咕咕叫
• 老是沒有一個人上來的嶺頭
• 老是一個女孩坐在門檻上
• 老是那幾座山岡 幾片云 幾顆星星
• 老是一個邊緣不變的天
• 老是一個月亮關在里面

滔滔江水

• 一小浪的水把它沖走
• ——那個繪著白鶴 紅日 古松的臉盆
• 定格了貧乏的年代的富貴黃昏
• 被簡單的畫筆一次次臨摹
• 里面有幾件退了色的衣裳 一雙母親縫制的布鞋
• 一塊肥皂
• 我沿著江邊追 看著它被卷到激流里
• 撿起一根廢竹竿徒勞地攔阻
• 不顧那么多洗衣女的叫喊 我也像它一樣孤單不由自主地
• 差一點就到了江里 差一點
• 我忽然定住腳
• 茫然面對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滔滔江水
• 火山石
• 黑灰
• 密穿著孔洞 很輕
• 第一次感到石頭也有軀殼
• 當火焰被抽拔而去
• 我撿了一塊
• 放在案頭
• 看著會想起大山
• 和它內部的積抑
• 想那些從冰峰里冒出的熔巖
• 如何在白皚皚的天地里哧哧地烙
• 想海底的火山
• 即使爆發 仍受整座海的重壓
• 使焚燒的疼痛格外長久
• 摸一摸
• 即使是軀殼
• 也那么硬 麻刺刺的

想起你的出生

• 當我的身體
• 棉紙般薄在產床上
• 護士正把你昂起的粘著血點的四肢
• 摁到盛著水的盆里
• 是此刻黃昏虛弱的紅日
• 使我想起你的出生
• 看見一個更大的盛水的盆
• 等著接納它
• 斷 水
• 如果不把刀拔上來
• 水就斷著
• 一直不拔上來
• 就一直斷
• 再插深一點
• 就在深處斷
• 直插到底
• 刀刃埋進堅硬的河床
• 那握刀的手就可以離開
• 水面就越沒有動靜

電 話

• 一個電話不得不聽進
• 太多的內容
• 聽得話筒都PW+TNa+/gOWNmuDVGIJkeA==粘滿污垢
• 還好聽進去就消失在
• 子虛烏有里
• 一個電話
• 有十二個鍵
• 可以摁出無數的號碼
• 有的就摁成命運的密碼
• 一個電話
• 常常也像閉著門窗的空房子
• 大洋上一萬匹風鼓蕩 在感覺之外
• 有時會突然驚叫起來
• 像有什么搗了它的心臟

午睡的樹

• 碧綠的大廈
• 有時所有的窗扇都顫顫地閃爍
• 仿佛有無窮的秘密和快樂憋也憋不住
• 此刻多么安靜 像里面的居民都在午睡
• 幾十萬張的葉子沒有一片動一動
• 也都如閉著午睡的眼簾
• 仿佛所有的立柱大梁都有能力控制好
• 遠方的響動
• 根基也極力吸取大地最深的沁涼
• 冠稍蜜黃的嫩葉 一叢叢尖尖地聳起
• 像金光閃閃的屋頂
• 有神在高處護佑著
• 仿佛里面
• 也睡著風暴

在地鐵里

• 你對著我笑——
• 你還不到一歲吧 可我不得不動用
• 深情 沉靜 堅定這樣的詞語
• 你的眼睛使我找不到對應物 它和這樣的笑在一起
• 長久地只對著我一人 不顧周圍 甚至不顧緊抱著你的親人
• 你的那么小的身體 有什么東西 如何制造出這樣的笑
• 怎么就獨獨給了我
• 你的小手柔暖在我的手中沒有拿走的意思 就是那么
• 不肯移開地對著我笑 那么深的笑 好像走了無限長的路
• 使我尷尬 難以回避
• 我有什么資格得到這樣的笑 我不配
• 可你就是要對著我這樣笑 最純凈的光啊
• 要我從心口開始把一層層的門打開 直到有同樣的光透進來
• 我一路上被這樣那樣的小欺騙算得了什么
• 地鐵太長也太短 小寶貝 你給我鼓勵和鞭策是多么大
• 我今生記住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