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略的詩

守愚齋記

——憶周伯琦

肥胖和緩慢用來自保

比起疏闊的籬墻，有用多了

一生吃素，活得小心翼翼

仍不免要死去

平江路上經營多年

景觀重重，分明是精致的殘缺

到了深秋，最先響起的

蟬聲已最先死去

不起眼的亡靈在荷葉上

像露珠，或者遙遠的星星

沒有語言，沒有信號

你的“全球通”不在地球表面

而是深處，或者高處

沒有聲音來念出失效的訃告

作為犧牲，你有純潔的羽毛

肥腯的馨香，這已經夠了

三樂軒記

——致韓惟敬

我的快樂不多

而且單調，但足夠了

偶爾，堂前觀蜻蜓點水

驚訝于刀片般的翅膀

驚訝于飛翔，原來可以

這么沉重和緩慢

我已飛不起來了

我的肩周炎，和風濕痛

只夠讓我在午后甩甩膀子

或者做第九套廣播體操

身上的鐵銹，雪花一樣

落在昏暗的身體里

好寂靜呀！所以很多時間

我要喝茶，讀書，遛狗

對了，我要給你說的

第三種樂趣，是遛狗，遛人

晴天，陰天，人話，狗話

庭院的草皮郁郁蔥蔥

往生記

一個死者的發育

是否需要特別的外力支持？

比如咒語的語速和音頓

比如虛空的蓮花畫符

（似乎一種重要的

飛行器，比云朵更干凈）

按順時針方向轉圈

可以給死者更多的說服力

——離開我們，也離開你自己

無論活著或死去，離開

或不離開，在同一個地方

轉圈都讓人暈眩

如何判斷一個死者

是否獲準往生

得看她的身體，柔弱還是僵硬

比如盤起膝蓋

觸動手指，可以推測

她生前的美德

作為亡靈的引路者

（似乎更像中間人）

他們虔誠，一絲不茍地選擇

形容詞，虛詞，動詞

請求，禱告，為了獲得

許多看不見的信任

三隱潭記

——致馬永波

那是十月吧？山道轉折

沿途的枯葉，藤蘿，銀蜥蜴

構成了隱士的必要

下午三點，拾級而下

走過中隱潭以后，三個人的中年

已完成了多數的跌宕

當初飛流直落的勇氣

現在有著霧氣般凝重和遲緩

種種疲倦，寧靜，世故

隨行的流水去了哪里？

在谷底，只有秋天的麻雀在飛

從有人的一側

飛向無人的一側

一層層壘起的溪石，云朵聚散

我以為隱士一定是個

熱愛翅膀的人，他不一定

居住在下隱潭的水里

或是巖石的白色中

堅硬，純潔，隱蔽的體溫

俯臨著下隱潭的水

無處可去，也不想去

仰止橋記

時過仲秋，敬畏

那越來越多的

成熟，衰敗，爽朗，干凈

并不是我們謙卑

而是同樣的光景

體現在我們身上

橋上聽瀑布

連續不斷的責備

我們總能想起

很多后悔，很多少年輕狂

都是不應該的

也都是應該的

橋旁的松柏很好

據說它俊朗的針葉

和純潔的表皮

是因為接受了太多的

瀑布的教育

千丈巖記

有些人千辛萬苦地

攀上巖頂，看了一眼就下山了

再沒有回來過

有些人，看了半晌

蒼茫的河山

翻身跳了下去

我是前者，無法揣摩第二種人

受到了誰的邀請

在自由的云朵看來

人間無疑是不測的深淵

所有攀登者的沖動

都來自于一顆掙脫之心

當我們安全返回

對沿途竹林看到的

所有的“到此一游”表示了

活著的敬畏和歡樂

客船記

火柴盒一樣的客船

空空地來去

寂寞的船長在抽煙

后視鏡的正反面

無所謂盡頭。柴油機的聲響

是他惟一的乘客

秋風吹進船頭

漏出了船尾

一路的泡沫都在身后破碎

他不曾帶來什么

不曾帶走什么

一船是秋天，一船是冬天

就在昨夜，我夢見

客船突突地飛

在兩岸的楊柳和夾竹桃上

船上坐滿了

憂郁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