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大海（組詩）

花 香

通往海邊的小路留出一面斜坡

讓這些盛開的花朵有了一些層次

野薔薇，復眼蝴蝶和鶴爪蘭

最后，才是白浪翻卷的槐花

整個下午，安一路藏在一段花蔭里

兩個人，他們挽著手向黃昏的大海走去

那些花從低矮的墻頭上一路開下來

兩個人，我只能看見其中一個

那遼闊的大海我也只能看見一半

那浪花，海島，水中隱約的打魚船

而我能夠完整地感受到大海的歡樂

那野薔薇和洋槐花開得多么豐滿、新鮮

每天下午，我就這樣走在通往海濱的小路上

被樹蔭染綠的陽光沿著斜坡一路流下來

站在海邊，回過頭，我看見盛開的花束

花瓣覆蓋腳印，一直連著遠方的大海和沙灘

大海的光亮

我看見了大海的光亮

穿透一輪升起的日月

劈開一片啟明的星辰

大海的光亮閃現(xiàn)在我的夢中

在夢里，最軟弱的水

有它最急促有力的呼吸

我能看見的大海的光亮

已不僅僅只在這大海本身

在于一塊嶙峋的礁石，一副

立在大石頭上的潔白的腳趾

一棵水草在大海里輕輕招搖

我攜帶的大海徹夜閃著亮光

即便是黑夜，大海也是有亮度的

大海的光亮來自昨晚一場大雨淋濕的夢境

來自你，一個人，一旦在大海邊認真生活過

就一輩子都離不開那潮水翻撿的貝殼和石頭

目光跳蕩在浪花上

在海邊，你盯著遠處看

那些浪花都是長著腳的

它們在平靜的海面一跳一跳

那些浪花，它們，真是長著腳的

一跳，那浪花躍進早晨的大海

一跳，那浪花跳進正午的海灣

帶走黃昏，一滴金黃色的海水

什么時候在你的眼里撒下一大把鹽

哪里需要一把鹽，僅僅是一粒

已經讓大海下沉，變得深遠、寬厚

其實大海不要你留下什么，只要你

那一雙渴求的眼睛，在海灣的另一面

在北方安靜的海邊看那些浪花

那些細碎的浪花一定是長著腳的

像一條條魚，在沙灘上蹦來蹦去

跳躍的大海，很快又將跳轉回來

黑暗藏在最深的海里

黑暗從大海的深處翻卷而來

拆開波浪的柵欄，月光揉碎沙灘

被潮涌一層一層推舉上來的

是海底下那些堅硬裸露的石頭

被流水掏空的一塊塊頭蓋骨

魚蝦龜蟹的、珊瑚石頭的

波浪裹挾，溺水者的呼喊尖銳短促

誰將碾不碎的潮沫置于這大海之巔？

那隱藏在大海最深處的黑

那血水淤積的最幽暗的鐵

我站在五月之末北方的大海邊

最深的夜從海底一路席卷而來

迎風奔跑在夜晚的沙灘

腳趾被大海逆流的白浪染黑

豈止那一個個被流沙纏繞的巨大浪頭

今夜，我的夢境都將被這大海活活埋葬

一只貝殼帶走海風

在一個早晨，轉身，離開

我的胸脯生滿大海新鮮的牡蠣

后背掛著一只只叮當作響的貝殼——

哦，一尾馱著海風四處散步的金槍魚

走到哪里，我的身體都喧騰著海水的聲響

大海，你知道我是專門為你來的

你一切的可能，無限的不確定

最終，在我眼里，海就是一朵一朵的

不僅僅是那些細碎的波浪，還有

那沿著山坡奔向大海的野花一片

離開，我會說起我曾經從你這里走過

但絕不會魯莽地說出“你是我的！”

一個人，我僅僅只是從大海邊走過

還沒來得及看見你的涌浪、颶風和旋渦

怎么配得上，說：“我，愛上了你？”

真正的大海絕非僅僅只是陽光、沙灘、海浪和月光

巖石的嘴巴和腳，一枚貝殼關于波浪和死亡的記憶

離開你，我僅僅是你沉在海底的一條石斑魚

涉過沉默的細沙，背著大海這一只最大的貝殼

一只盛滿海風的貝殼，就這樣顛沛、浪跡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