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行囊

酷熱夏日，長途大巴在高速路上快速飛奔，多數人都疲倦地歪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但鄰座大娘卻始終精神抖擻地抱著一只舊紙箱，像懷抱著一個嬰兒一樣小心。

我對紙箱里的東西感到好奇，忍不住問了一下。大娘麥黑色的臉上立刻綻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雞蛋。”不用再問就已猜得出，肯定是老兩口在家養了土雞，下的蛋都攢著，等機會給遠方的兒女帶去。

在母親們的行囊里，總是裝滿不可思議。

前陣子，一老友在博客上吐槽——說農閑了，他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來看孫子，他特地囑咐她，來時什么東西都不用帶。等見到母親時，他郁悶心疼得不知說什么好。老太太用大大的蛇皮袋子裝滿了黃豆、花生、面粉、香油……背也背不動，她就拖拉著，結果，袋子磨破了，黃豆花生們爭相涌出，瞬間占領了一截馬路，嚇得行人都剎住了腳；香油壺也磨破了，滿屋滿地墻角旮旯里都香了……“母親本身就暈車，經過數個小時的顛簸，她暈得更厲害了。每走幾步，她都要蹲下身子，用手捂著嘴，想吐……”老友懷著復雜的感情如此寫道。我給他出主意：“下次你可以告訴她，曬點兒干菜或種點兒棉花帶來——你不讓老太太帶點兒東西來是不可能的，干菜或棉花都很輕?！?/p>

這個主意，其實是我從婆婆那兒得到的啟發。婆婆尚年輕，五十來歲，每天爬十里山路當運動，輕輕松松。但當她提著碩大的行李袋出現在我家時，我還是嚇了一跳。心驚膽戰地接過來拎，還好，不重。打開一看，全是干菜：冬瓜干、蘿卜干、扁豆干、干豇豆、芝麻葉、干油菜……飯間，我舉著一筷子看不出是何物的干菜，向大家推銷道：“有機食品呢，大家要多吃?！逼牌砰_心地說：“好吃下次還做……”

也許，每位母親，都是一樣的，把那一份鼓脹飽滿的情感，投射到四季歲月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她種下的每一株莊稼、每一棵青菜上面。最后，她把它們都匯總到行囊中，執拗地給我們帶來。這種事，理解起來是費勁的，其實它需要的只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