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情結”的前世今生

在一個社交場合，聽得一友人介紹經(jīng)驗：“如今我只找朋友做生意。碰上圈子外的，好不容易訂下合同，可是到頭來錢啦物啦都可能有去無回。”

另一研究歷史的友人對此給予專業(yè)性評價：“還是‘熟人社會’的延續(xù)，不算新，挺傳統(tǒng)。”

想想也是，傳統(tǒng)社會才最講究“圈子”。費孝通早在近70年前寫的《鄉(xiāng)土中國》一書中，就提出在中國的鄉(xiāng)村全是彼此看著長大，“這是一個‘熟悉’的社會，沒有陌生人的社會”。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交往，全憑相熟度、關系度。好比投石入水的漣漪效應，一圈圈漣漪擴展開，愈遠愈疏，愈近愈密。

不過，打下血緣宗族出身印記的“圈子情結”會橫向位移，從鄉(xiāng)村走向各行各業(yè)各階層。官員出自社會，社會影響官員，昔時官場不就處處可見這一圈那一圈？你聽聽雨果譏諷的：“他們自己高升，同時帶著衛(wèi)星前進，那是在行進中的整個太陽系。”叫“小圈子”也好，稱“太陽系”也行，從中透視出同一類官場德性。

一入“小圈子”，最須講究“義氣”。義氣的優(yōu)點是注重情誼，缺點是只重情誼。見圈內(nèi)事，必幫，哪怕是壞事；見圈外事，懶理，哪怕很正當。親不親，圈上分。任你大大小小是非，一碰上老兄老友老關系，我立馬判定、選邊、站隊。

“圈子情結”還會發(fā)生縱向位移。誠然，看病找相熟的醫(yī)生，求教知識難點找老同學，處對象也找老鄉(xiāng)介紹……控制在適度范圍內(nèi)，則可。泛化開來，奉行“熟人是一寶，關系最重要”的庸俗哲學，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只顧拉拉扯扯，加上飛短流長，則不可。

尤可畏者，是好些官員也樂此不疲。某地一項社會調(diào)查顯示，85%的受訪者認為本單位領導層存在“小圈子”，豈不令人揪心！身負社會重托、百姓厚望，他主要心思卻盤桓在自己腳下一丁點地兒圍出的圈圈內(nèi)，拉上幾個“同鄉(xiāng)”“同窗”“同好”，熱衷勾肩搭背、推杯換盞、私相授受，擺脫不了荀悅概括過的“連黨類以樹虛譽”“結私交以立強于世”的封建官場情結。

殊不知現(xiàn)代社會的管理亟待新型組織紐帶，去“圈子”化，樹契約化。被譽為“管理學界的現(xiàn)代化組織天才”的斯隆，他領導下的早期美國通用汽車公司曾久盛不衰，要訣之一即平衡與部下的關系。他說：“董事會讓我坐在這個位置上，給我很高的薪水，不是讓我來交朋友的。我的工作是評估各人表現(xiàn)，作出正確的人事決策。假如我和某些同事有極深的交情，自然會有好惡之分，就影響我決策的客觀性。”此即是“等距離交往”，可取。

如此，在日益成長的契約社會、法治社會里，作為鄉(xiāng)土社會、血緣社會遺跡的“圈子情結”，將愈來愈無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