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圍城中的雙方斗爭
駐在瓦窯堡城內的國民黨軍官,為了茍延殘喘,強迫老百姓修寨子、戰壕、碉堡、炮樓、梅花窖、城墻。城內和郊區人民,非常痛苦和痛恨。安定縣和永坪反動軍隊逃入了瓦窯堡,給敵人增加了兵力,但糧食困難。敵軍人多力大,氣焰高盛,壓迫人民更兇更殘。人民和敵軍對立的極尖銳。兩處敵軍逃入城,人民知道敵軍有精良武器,以營為單位,還不敢駐守了。人民對敵人的種種欺騙宣傳絕不相信。安定縣逃敵,于逃時又埋伏了壞分子,縱火燒毀安定市街,向外誣蔑我軍放火,動員全國反共力量。
敵軍團長、營長、醫官的“太太”三位被俘,醫官太太被我無條件先放進瓦窯堡城,并寄語那兩位“太太”也必釋放,使敵軍上下互相為難。敵軍官要向敵軍士兵宣布他犧牲妻子而不能,敵士兵紛紛議論:“太太們回來,怎辦?紅軍共產黨好呢不好?官長私通了紅軍共產黨而故意賣陣,兵在火線上豈非白白送命?太太們不回來,用兵力搶不到手又怎辦呢?……”士兵、紳士、地主、反動人員都極被這些議論傳染,心皆慌亂。
被我釋放進城的二百多名士兵俘虜,初到城下,敵人許其入城。入城一日,敵政訓特務及軍官發現俘虜過去士兵思想言行大變,開口就說怎抗日呀?紅軍還給路費,自己的官長都不認賬,不給口糧,不給恢復軍籍、編制了。而且,好多人埋怨,拿住老共產黨,不綁不殺,被人家里應外合打了大勝仗。
敵軍官見醫官“太太”返回,又不得不留戀其嬌妻美妾,而找到我們沖鋒老閻閻應娃的母親和閻紅彥的母親,派她倆三次到根據地,找黨政軍領導人和領導機關,討論釋放其女人。這兩位紅軍的媽媽在傳達要求時,給我方領導人員供給了極好的消息和材料。敵人原想利用這兩位老太婆,卻反而被我方領導人很巧妙、機智地給她倆分配了工作,察知了敵人內心深處及其動向。敵軍官懷疑當過俘虜的士兵,把他們調出城外,駐在祁家灣,由偽政訓人員考察和重新訓練,而且將其中被釋放的排長、連長洗刷,又要他們經綏德回籍訓練半月,重新入城入伍。
過去,沒人敢對敵軍官及統治人物發生懷疑,只是一味怕其剝削與壓迫。此時,敵軍上下,軍民、軍政之間,各懷鬼胎。敵黨政人員怕軍官不可靠,軍官怕士兵逃跑或火線上響應紅軍,士兵怕軍官為私人妻女而犧牲士兵性命,人民因糧食困難,金融枯竭,布匹日用品不能來,勞役負擔,敵軍政黨人員打罵、迫害,又知敵軍官連其妻妾都保不住,如何能戰勝共產黨紅軍?
但敵人并未完全覺悟或放松反動。
駐清澗敵軍,自延川和折家坪敵軍逃入城后,動輒以千余人出城搶糧、搶柴,把清澗到楊家園沿途的一切果樹、桑樹、門窗砍光拆光,拿進城作燃料,把家家戶戶糧食搶光拿去。
我們革命陣營內,有的忙于爭吵分用戰利品,有的忙于清澗敵軍之出城,有的還不知應如何繼續擴大戰果,有的還看不出敵人人人張慌失措和鬼計,有的還以為火燒安定城免得敵人再來。教條主義這時以為,瓦窯堡既不能搞巴黎公社或廣州暴動,又不能搞南昌或清澗、渭華暴動,敵軍又增加,工事又增強,對之,無可如何。經驗主義這時以為,我軍既無重炮,又無攻堅鍛煉和把握,對口寨子、三道城墻、外壕、梅花窖、棗刺荊棘、木錐,萬一敵人死守,不可解放。更有些人覺得,主力紅軍不敢打,誰還敢去解放這個軍事要塞,全國無與倫比的銅墻鐵壁?
但是,城郊的人民,一次,二次,三次,向我請愿。城內,被敵囚禁帶鐐的趙仰軌、井助國等,能將趙仰軌給我的信從獄中轉出,而且,他們從獄中還活動到二十余武器和人。城北城西兩個郊區農民的兩次自發圍城,雖然遭到慘重失敗,只表露了急需要強有力的領導,民心齊一,完全可用。我個人根據敵我形勢及人民要求,三次請纓。我的請纓策詞是:“我們需要一個瓦窯堡,作培養干部,部署更大的作戰計劃,進行更殘酷更長期艱難的戰斗。我們有把握解放她。我們占領她一小時,一天,一月,一季,蔣介石將永遠‘圍剿’不完我們。我們解放了她,也不可能是永久占領,還得作必要的退出,那怕我們是占一天占領,還是要解放她……”時為農歷的夏天,在我處理延長油廠問題返回永坪之時也。
紅軍回到永坪,決定要打瓦窯堡,要我去給主力紅軍帶路。我隨軍行至兔兒河。夜間休息后,第二早晨,劉志丹同志以總指揮的身份向我們說:“原來決定去打瓦窯堡,要您帶路。昨晚我們又研究,城墻那么高,工事那么多,不打了。您看怎樣?”我說:“打,我帶路。不打,我返永坪,另行辦法。部隊進退,您決定,我無意見?!蔽壹捶祷赜榔?,他即率部隊出動。我們在兔兒河村子分別。
敵駐瓦窯堡團長又來信,要求釋放其被俘的妻子。朱理治、郭洪濤、戴季英等人和我共同會議,由朱理治提出,根據中央和福建人民政府談判的三條件,向敵團長先去談判一次再說。三條件為:“一,不進攻蘇區和紅軍;二,允許其所在地人民有抗日之言論、集會、結社之自由;三,抗日。只要他允許這三條,我們可以釋放其女人?!边€是戴季英較實際一些,提出:“一,給些短槍及子彈;二,給些長槍子彈,不得少于一千發;三,給些迫擊炮火帽和藥包。這三條做到也可釋放其女人?!焙闈岢觯骸坝靡粋€小游擊支隊作會談時的保護武裝。該支隊人五十余,槍二十余?!备刹俊鹗俊⑷嗣竦囊庖?,歸納起來,有下列幾種意見,在會場之外向我提出:一,殺掉這種反革命婦女;二,嫁給紅軍戰士,不許她回去;三,換些武器回來;四,換了武器,人家不抗日,違約怎辦?五,人家空口允許,把人騙回去怎辦呢?六,人家佯許談判,暗伏兵馬,把我方革命同志哄騙捉去怎辦?七,不答應任何條件怎辦呢?八,把女人哄回去,越反革命怎辦呢?九,假借談判,哄得把我方革命干部、群眾,抓去一批又怎辦呢?十,兩家作戰各為自己,明明互不容讓,一家抓住殺一家,還談什么呢?楊繼業的話,金沙灘明明一處殺人戰場,會無好會,要誰敢赴宴呢?
當時,確實再沒有一個人敢承擔這一任務。
今天,頗有不少“英雄”,要竊篡此功,惜史實無法改移。
距瓦窯堡二里,成功寺下,一個照莊稼破石窯,是雙方會談之場。我方用了國書通知敵人。國書原文:“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中共西北工作委員會、陜北省蘇維埃政府、中共陜北特委全權代表趙統儒前來全權代表黨政軍民和你們談判抗日……”知道的人,都捏一把汗。郭立本和艾印三是我的隨員。艾印三是保衛局所派,郭立本是在家休養,被我動員而來。
會見之前,我做了許多秘密和公開的偵察工作,布置了許多向敵人方面的暗防工作。爭取到一個郭立則,要他表面替敵人作穿針引線的說合、中間人,實際是我們的忠誠工作人員。他是雇農,腳戶出身,和我有很深厚的親鄰友好關系。而且,他在我幫助下已做過工作。他不只和我有深厚情誼,和沖鋒閻應娃等關系也深厚無比。又教給郭立則抓住給李少棠作穿針引線的馬復祥,馬是私人情誼為李,而非我方的頑敵。將馬之獨子先引交給我作人質,再給馬之老母說明,要馬母也作擔保。馬母只復祥一子,過去因馬經商失敗,逃到河南當兵,好不容易等馬回來。這位老婆婆非常痛愛其獨子和獨孫。要李向馬或馬母立誓,并申明敵方若不守信約,我方將先處死馬之獨子。借此機會,郭給我方買出許多紅綢緞,我們縫制了很多紅綢緞旗子備用。借此,我們聯絡好獄中的趙仰軌及他所活動好的士兵、民團關系。在會談之日,我方埋伏在谷地中,近在咫尺,人槍雖不多,均極順手利手,聞聲響即可下手。當時,敵人從瓦窯堡東門至距會場一里處,共布置四個步兵連,架起輕機槍三十余挺。按人數敵十我一,按武器敵百我不及一。
倘使那日敵若不守信約,我方只能打死敵人一名團長,其護兵雖不帶武器,不一定能為我方打死。而敵人開槍或進攻,則我方在場十余人難有幸免或生還可能,因我們的武器彈藥太少。這一會談,完全是金沙灘形勢,敵勢不亞昔代之遼國,我方不及楊宋之萬一。關云長單刀赴會,在蜀吳和合尚未破裂之前,且有魯肅被捉。我們雙方并非吳蜀,也非劉項鴻門之局。由我方條件力量而論,比孔明西城弄險不險,比草船借箭更難。
這次會談,只得到敵團長“抗日是全國大政,非自力及全部之可言。只能上級不下令,自己不主動進攻蘇區紅軍;有令,可通知或延緩或量力之所及。允許人民抗日言論等,更非自已職權范圍……”的言詞,幸而未演成金沙灘不可收拾之敗局。
由于這是自古未有的創舉,一切什么不正確的議論,沒敢出現。也由于當時再沒人敢這樣做,因而也沒人敢亂說。此次會談若稍有不利,教條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經驗主義的怪論,將不知要張狂到什么樣子。
經過對談判的總結會議,才允準以圍城方式進行解放活動。在永坪會議決定成立瓦窯堡革命委員會,要我任主席;成立指揮部,要我任總指揮,統一一切黨政軍民的調動和指揮工作和職權。我們的指揮部設立在中灣和湫溝臺,距瓦窯堡最遠八里,最近三里。敵人的迫擊炮彈,把我們指揮部所在,我住的窯洞的窯檐,打下二尺多寬的缺口。
這時,敵人送來四支駁殼槍,二百粒駁殼槍子彈,八支捷克式步槍,二千粒步槍子彈,十個迫擊炮火帽,三十個迫擊炮藥包。我們黨政軍一致同意,將兩個女俘釋放回去,告以抗日救國為當務之急。
這點軍火的收入,在今日看來微不足道。在當時,留下兩個女俘,還得一個政治質量強的班看守,(而且,已被她倆活動,看守戰士被迷惑而乘隙逃跑。逃到唐家川,被赤衛軍哨兵擋住盤查,趙樹德老頭碰見,揭破其逃跑鬼計,督促赤衛軍又捉起來,重交保衛局看守起來。)使一個班的戰士不能擔負作戰任務。我們剛建立了警衛團,沒有一支短槍,步槍有的不管用,管用的也缺子彈。因此,這樣二千多粒長短槍子彈,比我們得了蔣介石的火藥庫還作用大。把后方黨政軍機關和前方火線部隊的短槍都補充起來,使我們的二三十支短槍,皆成彈藥豐富而能發揮威力的武器了。那時,一支短槍要有五粒好子彈,就是“天下老子第一”了。使我們前方后方五六百支步槍,成了彈藥充足的作戰銳器了。那時,一支能打的步槍,只要有三粒好子彈,我們一個背步槍戰士,就比國民黨一個團長師長也威風凜凜戰勇百倍了。此前,有槍打不響,有子彈的槍,非面對敵人,不敢消耗子彈。八支毫無瑕疵的捷克步槍剛到我手,立即有三十多名青年農民報名參軍,使警衛團在剛成立的幾天之內,人數很快增加,超過任何部隊建制的速率。而且,三個連每連二支,團長、政委各一支。一個新成立的團,有這樣幾支最管用的步槍,不只赤衛軍游擊隊聞風羨慕,連主力部隊中的補充團——紅四團,也聞風羨慕。永坪的紅軍干校,雖有二百多支步槍,還沒一支這樣的好槍。迫擊炮火帽和藥包到手,敵人從俘虜口中,知我丹頭戰役有了迫擊炮和炮彈,但無火帽和藥包。這樣,造成我方用榆木炮、用土鐵炮在山頭上放時,敵人卻以為我真用迫擊炮攻城了,使敵軍上下,恐懼慌亂。其實,我們那時如何肯舍得使用那門迫擊炮呢?
這點軍火,把三萬多赤色人民和戰士團結和動員起來了,這不只非敵人始料所及,連我們自己也沒有料到,這點軍火在當時能起這大作用。尤其有了這點軍火,我們每晚敢到城下喊話,射碉堡,對瓦解敵人士兵,又起了雙方皆始料不及的作用。
為什么赤手空拳或等于赤手空拳的我們,敢向強大的敵人和敵人舉世無匹的堅固工事進攻呢?別有用心和企圖不純和企圖不良的人,故意歪曲事實,謬做種種解釋,以自欺欺人欺世。敵人,從蔣介石及其各色各類爪牙,也曾做過許多自欺欺人欺世的欺騙解釋,其中最有理的是:“為轉移到戰略有利地區,集中兵力,布置強大‘圍剿’,主動撤退。”但敵人中也有暗中同情我們的分子,因隨軍守退,在敵區公開攻擊敵人說:“瓦窯堡,城非不堅也,防御工事非不強固也,不戰不守之罪也。”因為事過境遷,已22年了,今天,我不妨說出當時當事的基本機密。
人們當時雖有種種見解,歸納起來是“無力解放”一條路。各種意見,雖紛紜不一,總起來還不外既無可暴動的教條,和無強大于敵之人力及武器的經驗兩種主義,支配了當時許多人的頭腦。我們敢做主力部隊認為不敢做不能做的事,當時憑的并非別的神力鬼力,僅僅是根據馬列主義精神,研究當前敵人的優劣,找到的結論是:敵人武器比我們優良萬倍,工事比我能使我一二萬精壯望而興嘆或望而生畏,敵人兵力比我大十倍以上。這是敵人的公開、明擺在眼前的優勢。至于一個師、五個省、全國的陸空軍為后盾,全世界的帝國主義為后盾,在我們當時,都是不在當面的敵人,尚不可計之力量。然而,敵人在當時,卻有如下幾種致命和要命的劣點:
一,農歷4月7日,我出瓦窯堡之日,全城存粗細糧食不及五百石。城內居民萬余,每日非三四十石不能過日子。自7日吳家坪一役,敵軍雖損失一營,但,安定縣及永坪兩個營逃入瓦窯堡,隨軍逃的豪紳地主民團又千余人。我們把三戰所俘又給放進去二百多人。敵軍及黨政機關民團二千余人,數十匹馬騾(馱炮火的),每日也至少須十五石至二十石糧不可。城內耕畜、磨坊牲畜、居民用畜、店鋪用畜不下百頭,每日非草千斤不可。城內存草不及萬斤。
二,農歷4月10日至5月上旬,城內已缺糧,每次出城,除屠殺后橋二十余人外,每次皆以搶糧為主,已顧不來作戰。
三,6、7、8月正是青黃不接之時。
四,東距清澗近百里,徒手一日到的人,沒有幾人能做到。北距老君殿110里,比東面山多溝多路難走。南到延安180里,兩天要受忙。西距靖邊300多里,根本無望。
五,未經吳家坪戰斗,人民聽說輕機槍一裝是25粒子彈,一粒子彈打在人身,同一傷處至少是三粒子彈接連來。迫擊炮打五里遠,炮彈炸開有二三丈方圓的面積內的人畜要受傷。人們對其威嚇作用的紙老虎,尚未戳破。人人聽到看到他們氣勢洶洶的反共“剿共”裝模作樣,不得不怕。趕到玉家灣祝捷大會之后,石窯中會談之后,把女俘被我們放回去之后,二百多戰俘放入瓦窯堡,二三百戰俘放入清澗綏德之后,我們的指揮部駐在湫溝臺和夜間到城下講話、用磚頭敲城門之后,城內的居民,雖在其淫威下,不得不表面服從,背后紛紛議論反對之策;士兵夜間帶全副武裝從城上逃出,向我紅軍投誠;城內居民也分析到,敵人只有一條路——餓死城內,一條路——逃走;郊區人民,不分男女老小,一心要趕走、擠走城內之敵。
我們有很多人,硬是閉著眼睛,昧著良心,不愿意分析、研究這些敵我優劣條件。
我們堅持“兵無糧而潰亂”的道理,吸收列寧爭取白軍停止參加世界大戰的經驗。我們沒有無線電廣播臺,我們有山頭,夜間在山頭,在城下,可以喊話。敵人不聽,我們四面包圍,封鎖糧柴水,炭、菜、瓜、果,一粒一顆不許入城。我們號召城內居民出城就食。
我們的左稚病患者,在這種關頭還要分土地。敵人調來空軍送信、物資、彈藥,低飛掃射。蔣介石第一次開頭使用飛機。我們有聽到飛機聲,嚇到戰戰兢兢站不起來的干部。但我們指揮部在強敵頑敵面前,不是哭泣或戰慄,而是一方面使其飛機之效力不僅失去,而且要使人民和敵人皆覺得,即使飛機也挽救不了其必然敗走之局勢,一方面分析敵人使用飛機失效后必須逃走,我們加緊向敵圍困,加強自己力量,日夜不息,誓必困死困逃敵人。
我們的左稚教條分子,企圖在日夜雙方對戰和敵人彈如雨下的情況下,還癡行分土地于郊區。由于郊區土地情況復雜,有很多貧農雇農身在城內,只分土地,徒給圍城的萬余農民引起內部糾紛,而且分化與轉移革命人民斗爭目標,極為不利。我們提出暫時停止和不分土地,先消滅城內反革命軍事力量,解放城市之后,再行分配土地。
在土地革命浪潮中,停止或緩分土地,是一創舉,也是團結一切力量,搞坍敵人的主要原因之一。這一策略,后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無不證明其正確與必要。
敵人搶糧,不只軍隊搶,城市居民一同搶,而且搶糧之后,把糧食秸桿皆放在各戶門口,卻又恫嚇居民:“城外的人都成了紅軍。你們也搶割了紅軍的糧,紅軍進城必然殺你們!”這種反動欺騙很起作用,但經我們向群眾揭破后,群眾又相信我們。
敵人為了死守,待晉軍過河增援,每夜在城上用士兵夾雜居民守城。以后發現居民腰纏繩布,借口防夜寒,實欲縋城而下,或將紅軍縋上城去,立即不要居民共同守夜。為防紅軍攻城,在城下每夜用數千斤炭壘兩堆炭火,著至天明,使百步外用人可見。為防紅軍攻城,城頭上每一二十步掛一燈籠,夜夜城上燈如星列,使人無法爬城。
我們在山頭上俯視城內,偵察清楚敵人聯絡飛機的信符。我們在敵機到來之際,也仿敵人布置信符。敵機突然遇此,只好將投擲信件物資分向城內外皆擲。從此,敵機也為我們服務。敵士兵借此更紛紛議論,紛紛夜間全副武裝向我軍投誠。尤其我方秘密將敵人用武器彈藥換女人,我們打在他們身上的子彈,正是他們官長自私自利的惡果,傳給士兵。雇傭兵中,得此秘密實情,人人愿早逃散。
敵人雖然堅守死守,我們卻使敵人沒炭燒,沒柴燒,沒水喝,沒糧吃,沒果吃。敵人每晚要消耗數百發子彈,向城下城外射擊,每天受到我們日新月異的襲擊。
有些糊涂蟲,以為我軍解放瓦窯堡是唾手而得。敵人餓到面黃肌瘦,有氣無力,搶吃生南瓜生玉米棒才逃。餓到居民中的豪紳地主都快要餓死,遣子逃出城外向紅軍投城。敵人守到把近百支武器和士兵開了小差,我們在民團、士兵中由坐牢帶鐐的趙仰軌、井助國活動好二十余人槍才逃。我方的指揮員苦思焦慮,日夜勞瘁到二十多歲的青年,頭發斑白,二三十日夜不得休息,忘疲忘饑。我方的戰士,勞累到在戰場打瞌睡打盹,被敵人流彈打死數人。而且,敵人在逃前,脅迫居民同逃,搶劫居民財物衣服,甚至把城內敵86師家眷的銀錢都搶騙而去。
敵人在逃時,一出城即以機槍掃射開道,一直打槍四小時。敵逃出二十里后,恐遭伏擊擬繳械逃人,因我部隊未曾追及,才悄悄逃去。敵人逃亡途中,為我繳械百余,為農民赤衛軍沿途繳械百余,武器損失五分之一,才達其目的地。
敵人夜逃,我半夜入城。敵機在上午八九時即來轟炸,擲二百磅炸彈四枚,給我指揮部及革命委員會門前即丟下一枚,趙仰軌烈士住宅前丟下一枚。為蔣介石第一次使用飛機轟炸之開始。1927年至1935年農歷9月初6之前,8月之前,根本對西北既未使用飛機,更未轟炸過。
我軍入城,居民皆以自己的早飯糠窩頭來犒勞紅軍。全城找了一天,找得不到7斗谷子。居民家家斷炊,人人面黃肌瘦。我方立即動員四鄉農民運糧入城,才接濟了革命機關入城無糧之厄。
在敵人燒殺搶掠鄉村的時候,教條主義的人們,只顧開夸夸其談的空談如何逃避敵人的襲擊會議,而什么也不顧。我在此時提出,組織被燒殺鄉村、被搶掠鄉村的青年壯年,頑強抵抗敵人的燒殺搶掠。我們動員人民,不分老幼男女,對敵人實行堅壁清野,使敵人到來,只能遇到空舍無物,無可搶、無可燒、無可殺。政府救濟被敵人燒殺搶掠了的各個村,各個戶,對貧苦農民救濟,對受敵人搶劫燒殺了的富農、地主也救濟,因為敵人屠殺搶劫了他們,革命黨政民要救濟他們。而且發動人民生產互助,互助衣物糧食。把敵人的燒殺搶劫行為,傳知各縣各鄉各村,要戶戶人人參加防衛被燒殺搶劫和救濟被災難村戶。
發動人民普遍的救災和自衛斗爭后,所有的青年壯年、婦女兒童,都參加了這一自衛斗爭,人人踴躍,家家動員,村村自衛,鄉鄉動員,織織成人民的天羅地網。敵人稍一出動,立即有數百數千數萬人民上了山頭,搖動紅旗,喧天震地,配合游擊隊、赤衛軍稀稀疏疏的槍聲,包圍敵人,勸告敵人,反圍剿敵人。
敵人并非當日決定、當夜逃走的,也不是知道我們有多少人馬攻城才逃走的。在城內沒糧已多時,敵人以三千人的軍民(保甲)出城搶糧十多次。每次失敗之后,還因為不缺炭燒而堅守。我們把城附近所有炭工都織織和聯絡好,由我們的武裝,把炭工,從窯頭(技師)到炭工、把工,全部接入蘇區,炭廠根本無人挖煤了。敵人還不死心,又把城內二三十年已不下炭井的窯頭和炭工們找出來,用武裝掩護炭工下井,入城頑守。我們又用武裝埋伏在炭井道上,把給敵人做工的窯頭和炭工,打死三人,接出數人,城內再無人能到敢到炭井去了。敵人又用燒柴燒草,吃水還不困難(城下就是河),還不愿逃走。我們又組織神槍手,射擊城內挑水軍民和喝水騾馬,把水桶打碎,把騾馬射死,把擔水軍民的褲襠給射穿。敵人在空軍無效,水喝不上,炭沒有了,糧沒有了,人民已有餓死者(我的祖父、侄子首先餓死,我家餓死人一月多之后),有逃出城求活者,軍隊無法征收、買搶才行逃奔的。
城外,革命根據地,二毛錢一斗小米,四毛錢一斗小麥,六毛錢一斗(堆量,九十多斤)鹽。而城內,敵人占領區,四元一斗小米,有人出錢,無人賣糧;小麥根本沒有。一元錢一平合鹽(一斗的一百五十分之一),有人出錢,沒人賣。腌過菜的咸菜湯,在過去是被人倒棄掉的,在此時成為做豆腐代鹵水的代用品,成了人們最重要的調味品。我軍解放該城入城后,家家戶戶的咸菜湯,都被敵軍刮光了。
我方的圍攻,不只經過三次請纓才允許,而且還經過許多曲折。兩次農民的自發圍城失敗,被敵軍屠殺了20多人。我們整編來的某游擊隊隊長,敵人不出城時,向郊區人民作威作福,向老百姓要吃白面羊肉,敵人槍聲一響,他先遠逃無蹤。為了堅持圍困,我們撤換了這樣的不稱職、膽小、愛吃不勇敢的指揮員,教育了部隊,教育了人民。
我初開始不到150人,不到60支充數的槍。在建立警衛團后,不到一月,部隊三個連不只足額,而且是快200人的大連。
初配合圍城的赤衛軍,偶爾來一個小隊,不到30人,逐步鍛煉到每七八天集合一次,集合約萬人,滿山遍野都是,使敵人在城上看到,他們真正是身處四面楚歌之境。我們要赤衛軍不誤生產,正是六七八月,鋤耘不敢稍誤之時。我們保衛和幫助赤衛軍鋤苗,才使赤衛軍和所有農民,一聲號召,立即齊來,一來就是數千人。
我們數十面紅綢旗插在四面山頭山溝,敵人以為我們是疑兵,集中四五個連向我們進攻。我們用神槍手伏于要道,敵人一出城門,便被我們射倒四五人,還沒有發現我們打槍的人在那里,便又退入城去。其實,我神槍手因人少,射中敵人后,恐敵搜剿,乘田中禾苗掩蔽,也早就溜走了。
敵人又采用不走城門、而從城墻上往下縋人。由于他們在城外修了外壕,外壕之外又有梅花窖,又有錐椿。所以,能往下縋人的城角,我們也知道在那里,也看到在那里。我們用神槍手把縋在城墻往下走的,射中了三二人,有些子彈打到城上。敵人放棄這種方式出城。
敵人以為我們是游擊隊,我們組織步槍,喊一二三四五,一二,一二三,射擊聲如輕機槍。敵人說紅軍主力不能攻堅,我們造榆木炮,用土鐵炮轟坍土城墻的薄弱處和磚城墻的薄弱處。敵人說我們是佯攻,我們調木匠在造云梯。由于我們造云梯,勞死了趙明德,故意秘密擴大宣傳,使敵人知道我們造云梯直造到勞死督造人員及匠工很多。
我黑夜瞄準敵人城上燈籠、碉樓燈光、炮樓燈光射擊,迫使敵人將迫擊炮運回去,判定敵人必然逃跑。敵人有許多跡象表明非逃跑不可了。
我們圍攻的人很多,武器太少。為了借永坪紅軍干部學校放暑假后閑放的槍使用,經了許多唇舌的舌槍唇劍斗爭。
8月15日中秋節,我紅25軍和西北紅26、27軍及義勇軍全部會師,會址在永坪。但我們將宣言傳單大量公開派人轉給敵軍官兵,敵人才判定是主力紅軍圍困,益加動搖,還未決心逃走。
其實,敵人逃走的形跡,早在農歷7月已表露出來,因有頑固分子主張,不久秋糧可收,趕8月上旬,可以搶割秋田,支持到晉軍過河。由于延長、靖邊解放,由于過河晉軍也被在綏德南區和吳堡一帶被我消滅,敵人內部爭執又劇烈了。敵人又得到隴海路大批援軍趕到,不久由關中北上,故又堅守不退。
我們知道城內糧草早完,爭取居民出城,爭取民團出城,爭取士兵出城。城內逃出之游民,一律救濟安置。為了封鎖糧食入城,我們曾將偷販糧食入城私賣的人,殺掉幾個,給每道川、每個入城大路上殺下一個,使任何人不敢給城內送一粒糧食。
我們初向城下喊話,敵人用機槍掃射,講到敵改掃射為咒罵,又講到改咒罵為質問我們。敵士兵向我們:“抗日為何不去東北?”我們答以要沒有擋路,山西、河北軍閥擋路。敵人官兵說,他們曾在山海關附近雷莊抗日,為什么紅軍要打他們?我們說,你們在前線抗日,蔣介石派何應欽把河北省政府從天津遷到保定,同日本人訂《何梅協訂》,出賣了你們,要你們來打紅軍,準備賣完華北又賣西北?,F在的華北特殊化,華北政整會,北平軍分會,正忙這一勾當。雙方從戰士互問互答,演至敵人營長葉俊峰出面答辯。
農歷4月上旬,瓦窯堡的外城城墻還有未修成的缺口。四個半月工夫,從4月上旬至8月未,敵人把外城近五里的土墻修好,二三百步的磚墻修起,城外又修了繞城六七里的八尺寬、九尺深的外壕,壕外又修了二三萬個梅花窖,每窖五尺深一丈直徑,內釘木錐、棗刺荊棘,五窖為一組,窖口相連,窖邊全是刀刃形,麻雀和貓都站不住,落到窖口即跌入窖內,跌入窖內即跌在木錐或棗刺或荊棘上,休想出窖。窖距城上不過三五丈遠,窖內一有動靜,城上輕機槍掃射,手擲彈雨下。為了死守瓦窯堡,在東面把墩兒山、文昌廟修成兩個與城互為犄角的寨子,上駐兩連多人。把東郊的兩個重要村子完全轄住,使我方不得接近。又在外城的北西南三面,各筑炮樓,各置迫擊炮兩門,輪番射擊。距城三五里處,即無法接近。但我們黑夜爬到城下,爬到城門洞內活動,使敵無可奈何。馬奇諾防線雖聞名世界,但以人口與武器為比例,不及瓦窯堡周密。
我們用傳單包裹桃、梨、西瓜、果子,送給敵官兵。他們為吃,我們為送傳單,很起作用。我們送瓜果按他們官兵人數,人各一份。敵軍官及特務政訓人員,沒收,不給兵吃。我們喊話揭破。敵下級官兵議論說:“要逃,早逃。紅軍把我們官兵多少人都弄清楚了,給瓜果的份數,分毫不差。再過幾天,連名冊也被紅軍弄去,將來一個也逃不掉了!”
我們指揮部的人員和部隊,每晚繞城一周,四面夜襲和喊話。我們在城外,依山依溝,修了八十里的圍城交通溝,溝內可以人直著身子走,放在城上看不見,可以走騾馱子,可以坐下、睡下休息。我們設遞步哨,每一里設一站。距永坪五十里,設五十個哨站,每站二人。若有消息,一人跑一里向前傳,一人守候。從圍城指揮部向永坪傳消息,只要一個多小時。我們用舉火揮旗、雞毛信、槍聲、歌聲作四方部隊聯絡、進退調動信符。我們沒有無線電和電話,但我們的通信聯絡的快速,并不亞于有科學工具。
我們用老人、婦女、兒童擔任可任之工作,毫不浪費人力或耽誤生產。我們在山頭上,紅旗下,唱歌,喊口號,識字,進行掃除文盲活動,或研究敵我攻守策略或進退路徑。
我們多時數千或萬人,少時兵數十百人。各在自家中吃了飯來,散開回家吃飯。數十百名離家太遠的人,不論指揮員或戰士,各在親友家吃飯。郊區人民,天天送糧菜肉瓜果來慰問部隊。既沒有糧食制度,又沒有菜金,真正做到了人人把生命和一切交給了革命。給投誠士兵們的獎金,都是人民捐助的。葬埋陣亡戰士,撫恤傷殘戰士,也是當地人民捐助的。我們既未打土豪,又未分田地,省蘇維埃也好,縣蘇維埃也好,沒有給我們開支過一文錢或一粒糧。
區和鄉因都參戰,所以在瓦窯堡城下,分不清誰是戰士,誰是人民,誰是區鄉工作干部或人員,人人見事勇為,當仁不讓。只是部隊打紅綢旗,至少兩三人一槍或一件武器。赤衛軍打紅布旗,人人手持長矛、大刀。部隊集中為主,攻敵為主。赤衛軍配合,助威。婦女兒童得到消息就爭先恐后做去了,用不著或不等到分派或使用誰或呼喚誰。所以,不只主力部隊,連赤衛軍,也除了襲擊敵人、圍攻敵人之外,無事可做。一切內務、外勤,老年人、兒童、婦女爭著做了。在敵人出城逃走,我方追擊人員,有跑追累死道路者,有跑的太猛太急吐血者,有收槍太多致壓傷跌傷者。
總計,從六月開始圍城,到九月五日晚十時,敵軍逃走,快一百天,我方死于雙方戰斗者二十多人,死于敵人的流彈飛矢者七八人,因送信、造云梯、修工事勞死者四五人。受傷者,輕重不等十余人。四月至六月自發攻城,退走遲724109512952edd63feed1fe3f6e04dd3662b2009f587f6e75acdbfb76577fe0慢,被敵屠殺之人民四五十人。
這一苦戰苦斗中,把百多人的游擊隊,擴充為一個健強的警衛團;把一個省保衛隊小隊不到二十人,擴充為百余近二百人的一隊;把一個省保衛隊的短槍班,自始至終未傷亡一人;給紅四團補充了近一個連的戰士(不及一周,若該團不要聞敵人槍聲逃走,執行指揮部布置時,敵可全被我消滅,則該團的擴充人員會大有可觀);把界石堡至張家峁四十里內、秀延河兩岸村莊的赤衛軍,鍛煉下二三千人,敢徒手或用收秋農具,繳逃敵之槍,得捷克式步槍百余支,使東逃敵人,沒有一人能逃至折家坪者。界石堡往東赤衛軍說:“我們已準備好了活捉敵人,敵人沒來一人!“
在敵逃前半月,我已判定敵人只能向東和向東北逃。向東距清澗90里,最近,敵有無線電臺聯絡,清澗還可接30里,到折家坪附近接。但,一條大川,毫無掩蔽。敵人曾在年初把丹頭村屠殺了數十人。4月,我又在吳家坪至丹頭一帶消滅敵人三個營。敵軍,尤其俘虜們,若經此地,無不心膽碎裂。而且,清澗和瓦窯堡駐敵,從4月至8月,雙方把清澗北門外劉家灣往西至瓦窯堡城下的沿途村莊都搶掠燒殺過,人民恨之入骨,窯洞皆無門窗,或被燒成黑洞,走路經過,人皆見之心驚。敵人知這路人多,我方兵力、人力所在之地帶,非有極大犧牲,很難奔赴。而且,女俘們身經這一帶地區,皆成驚弓之鳥。少數向東逃,迷惑我們,是必然。敵向東北,早則一出城入馮家屯溝,遲則到吳家寨入溝向北。路雖不好走,人煙稀少,岔路很多。敵可分成數股,可望一、二股可以脫險,逃至老君殿。
因此,我指揮部在9月1日,要秀延縣保衛隊,不要在東邊楊家園一帶活動,應去跟隨秀延縣委、縣蘇維埃,在北邊通南溝岔,通老君殿的路上,守候。敵若到來,配合赤衛軍牽扯住,我主力一到,即可全殲。而該隊長不服從布置,仍在東邊。敵逃之夜,他們卻躲到僻村,致長短二十多支武力,所起作用,不及赤衛軍刀矛和徒手。僅僅在9月6日上午,拾得一些敵人零碎丟下的東西。
9月5日下午,我指揮部部署,要紅4團駐祁家灣、馮家屯,晚照常少數人去襲擊,防敵出城入馮家屯溝,早則可于村中放槍,逼敵向東逃。敵走東路,最于我有利。槍聲響后,警衛團可從敵人背后開槍趕來。敵若前后受攻,非向東路逃奔不可。遲則敵入馮家屯溝,紅4團尾追,警衛團繼來,北西南三面赤衛軍趕來,我方人熟路熟,敵人必可被全俘于玉家灣或南溝岔。
誰知,敵人一出城,盲目放槍,紅4團聞聲卻上山,一直向趙家河、楊家溝逃了,既不給指揮部聯絡,又不給城北城西的省保衛隊和警衛團通知。結果,敵人一直向東跑到吳家寨,分兩路逃。一路約兩個連,向清澗逃,被我全俘。一路為主力,八個多連及脅迫的人民二千多,向北,往老君殿跑。沿途的玉米棒、南瓜,均被敵人搶吃生吃光。
天明,敵人才逃了四十多五十里,已人疲馬乏,走不動了,在山溝找不到水,找不到吃的,見了村莊不敢進去。沿途農民猝遇此事,多為三五戶人家的村子,男女老幼只顧逃避,不知敵人多少,只見敵人人多槍多。大膽點的農民,在山上向敵人喊:“交槍不打!”敵人向農民喊:“下山來拿!”農民向敵人喊:“送上山來!”一方不敢上山,一方不敢下山。敵人才從容逃走。
紅4團或秀延保衛隊,若有一部分執行命令,敵即全部被俘。
由于初圍攻城時,對見敵而逃的隊長撤換了,所以,這次聞敵槍聲而逃的紅4團和秀延保衛隊,數日藏避,未敢露面。見到聽到赤手空拳的赤衛軍收槍百余支,警衛團和其他部隊收槍百余支,更是羞愧難受。
教條和宗派主義的做法,要給這兩個聞敵而逃的大小部隊處分。我當時未采納這類意見,念其在圍困敵人時,日夜疲勞,干部戰士皆頗幼稚而恕之。
因此,解放瓦窯堡,不只是敵我之間曠古未有的斗爭,而且是敵人對我們用盡心思和力量方法的最頑強斗爭。敵人內部也有許多分化斗爭,我們革命陣營內部也有許多糾紛和不同意見的斗爭。尤其是靈活、具體地運用馬列主義科學精神的對敵分析戰勝敵人的史無前例。是城內一萬多居民幾乎餓死,城外三萬多軍民三個月不分日夜,嚴密圍困,上下一心,犧牲了數十條人命,實行了統一領導,輪番出動,軍民一致,改變分土地策略,集中一切力量,爭取戰爭勝利,戰場犧牲生命和勞瘁犧牲生命而換得的。既非上帝賜予我們勝利,又非我們交好運敵人交惡運而能解放瓦窯堡的。如果一直聽任農民自發圍城,則再有一次后橋慘案,只有敵人能勝利,革命的勝利是無可希望的。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請纓,是無人敢去進行這一殘酷斗爭的,尤其在兔兒河主力部隊決定不能解放之后。核心組織——革命委員會和指揮部,事權統一,軍民一心一力,重大犧牲的代價,才使敵人在慘苦斗爭失敗后,不得不逃。
沒有獄中趙仰軌、井助國瓦解敵人的配合,敵人雖逃,我們也不得那樣快進城。獄中的閻遂則,因無群眾保護,在敵人逃走時被敵人殺掉了。如果趙仰軌、井助國沒有起義民團團丁和士兵保護,沒有趙井兩人親戚配合起義人員“劫獄”,趙井與閻遂則將同命運。而敵人在逃走時再像安定縣,利用一二游民或埋伏三五種潛伏分子,則瓦窯堡也非遭受安定縣城及延川縣城的命運不可。
居心不良和不純的分子們,總是不愿將解放瓦窯堡的真實情況使人知曉,總想永遠瞞盡天下人之耳目。解放瓦窯堡是馬列主義在中國的藝術品之一,是馬列主義具體運用解決中國問題的范倒之一,也是馬列主義在中國從播種到開花結果的結晶之一。
八、瓦窯堡的解放和
初解放之狀態
敵人在死守無糧,孤立待援,飛機無效,無線電聯絡難解決面臨實際困難問題后,不得不決心逃奔突圍。
早在7月下旬,敵人內部主逃分子和主死守分子爭執不決時,已準備一些逃跑突圍布置,被我方一一知曉,一一粉碎。在農歷九月初一起,敵連續脅迫城市居民同他們的士兵,以三四千人的隊伍,天天出城搶割秋田,把背回搶進城的莊稼,給各戶居民門前放下,任人畜吃用,不似過去,一進城收集或分配。連著這樣干了三日,4日休息一日。
5日下午,開始欺騙和強迫居民同他們一齊逃奔,逐戶催促。六時后,士兵開始搜搶準備隨他們逃亡的商人腰包,搶去居民中受騙準備好銀洋帶在身邊逃奔的人。八時在獄中進行屠殺。趙仰軌、井助國等在敵人慌亂之際,已被家屬親友及所活動好的武裝“劫獄”,出了囚所,隱藏在山溝里。而閻遂則因家族無人,親戚無人去,致為敵所殺。敵發覺有人“劫獄”,立即轉身去“剿”趙仰軌的家。趙家老幼婦女,在“劫獄”人員通知和保護下,或躲到鄰友廁所,或藏到鄰友豬圈牲畜圈中,無一人在家。而知道了敵人逃走突圍的居民們,卻扶老攜幼,三千多人,擁到趙家的窯內,院內、巷內,完全塞滿了婦女小孩和所攜帶的衣物包袱。居民怕敵人出城,紅軍入城,在家受危害,把趙家當做避難逃難之所。因此,在第一批搜查趙家的敵人走后,以后每批敵人到來,連巷也進不去,院也不得到。群眾一致說:“早就不知道那里去了!”有的人故意哄敵人:“老的自盡了,小的扔出城了!”敵人無法找查,只得作逃走打算而不再找查了。
敵人逃走前,在城內翻箱倒柜,翻騰了四個多鐘頭。一些原來準備隨敵軍逃走的富商、小地主、豪紳、富農,在被劫之后,大加后悔溜下不走,覺得自己的幾個路費,尚未出城已被敵軍劫去,逃出將何以為生?到晚間九十時,城內最混亂時,一些傾向我們的老百姓,已越城跑出,找我們送消息。由于不知我們指揮部在哪里,輾轉傳遞到我已入城,才又跑回城內,向我們報告敵情。
由于敵人一出城就亂放槍,槍聲極為劇烈。城內起義人員,以為敵與我方在城外作戰,或湫溝臺作戰,人數太少,恐不敵,原擬由南城跳城出外,找到我城南部隊,再行追敵。旋由居民被劫戶,向趙仰軌報告,敵已全部出了東門,不見敵有返回模樣。于是,趙仰軌和井助國率領起義人員,他倆個每人先弄到一支槍,立即將東門關閉,東城樓占領,動員其他人把守北門、西門、南門,防敵返回。同時,派人向北面、西面、南面,給紅軍送信,要求入城。
敵在十時后槍聲極為兇惡,紅4團逃走。我在八時左右,因二十多日夜未睡,虱咬受不了,以為紅4團在,脫衣捉虱,不料睡著,敵人像放爆竹一樣的槍聲,還未將我驚醒。我的父親趙樹德被敵人槍聲驚動,從前村爬行到我窯內,把我連拉帶搖帶叫,多時才將我叫醒。全村逃的一無所有。我才穿好衣服,找到我的一切文件用品,帶在身旁。兩人出了院子,走入一條死溝,四面萬丈紅崖,無路可通,只好從崖上向上爬。微雨之后,紅膠泥崖,爬五六尺掉一二丈,七八次爬上掉下。遇到一叢荊棘,顧不來刺手不刺手,一攀而上。我上去了,吊上父親。后邊一群老百姓老小男女,聽到我父子聲音,立即要我援助他們。我振奮疲極精神,一氣拉上峰十幾個。聽到對面成功寺一帶有男女小孩哭啼,槍聲一直向東,響個不絕。城上燈籠半明半滅,城下炭火堆也半明半滅,不像往日那樣整齊明亮。我父親向對面冒喊一聲問:“什么人黑天半夜哭?”對面開聲就喊:“趙大叔,白軍跑了!快告訴趙通儒!”我即回答:“知道了!你們往回走!”由此決定敵人逃了。但敵人逃光了沒?城內為何還像有人守城?我集合身邊,得12人,持農具10件,兩件不管用武器。我帶一個手槍,只有一粒管用子彈。向四面派一些小孩婦女傳話:一,帶武器的人,一律向東,追捉敵人。二,老年人入城找我,分配工作。三,我給警衛團、省保衛隊、保衛隊短槍班寫了書面命令,追捉敵人。
我同十二三名赤衛軍同行,走至城下,喊問:“城上什么人?”仰軌和井助國同聲回叫:“大哥!是我們!”我問有多少武裝?他倆答二十多支。我說:“開門!出城來接受點編!”他倆帶人出城,二十多人槍立即過來。我們收到幾支槍,要他們帶人及沿途號召人去追敵人,追到上午十時后停止追,回途中將逃出城的人一律動員回城。
我們入城,才十一時多。北邊、西邊、南邊的各部隊入城,我又面示立即向東追敵,至吳家寨,應研究、判斷敵人一路逃或兩路逃,自已應分路追。天越亮,我方人越多。敵人決不會一路逃,分路處在吳家寨,別處不能。敵人主力向老君殿可能大,因那里每四五十里有寨子,可休息。
主力部隊和赤衛軍一批一批,我布置了七八批,約五千多人向東追去了。追敵之人皆已忙了一日夜,我又動員城內居民給追敵人之人送飯。居民們同聲反映,早已斷糧,他們只吃糠窩頭。我說:“糠窩頭!趕快送!”城外忙追捉敵人,聲振山岳;城內忙于造軍糧,家家爐火通紅,煙囪冒煙。
有些自發的沒收人員,乘空入城了,要亂沒收,亂放火。經我一一說服六批。我說:“到手的饅頭,跑不了!城市問題比鄉村復雜。不要像安定縣和延川縣。敵人雖走,還要來,敵人飛機趕天亮就會來。敵人要集中兵力,還可來搶城堡!城市搞好影響別處!”又動員人民拆城墻。
午夜過去,給永坪黨政軍機關送去書面信,請各機關團體一律進城。二三時把拆城的消息口頭傳出去,四時起,已有人動手拆城。誰到那兒,誰拆那兒,有人拆就一同拆,沒人拆就自己拆。既不用組長隊長領導或指揮,也不向誰請示或詢問。見炮樓碉樓,拆的更快。真是老幼男女一齊動手。郊區及四鄉農民痛恨城墻,于此可見。敵人修了幾年幾月的城墻、寨子、外壕、梅花窖,一共不到四個小時,拆光填平了!
上午七時,太陽剛出來,有人向我說,老百姓窯洞上的城墻,已拆到快把窯洞也拆掉了。我立即傳出一個口信:“沒窯洞的,拆到人能上下出入;有窯洞的,不傷窯洞即止。不可多拆!”動手拆城的人,既未開訓練班,又未開會討論、布置。前后兩句話,一句叫拆,一句叫適可而止。三萬多人,比訓練過的還齊一,說拆即拆,說止即止。這使人記起古人說:“日則人相識,夜則聲相聞,同聲同氣”的道理,一點也不假。
上午九時,敵機來了,先以機槍掃射,繼擲四彈。人,多在拆城,灰塵蔽天。經我傳出:“隱藏勿露!”敵機雖然蠻橫,首次掃射和轟炸,我們卻幸無傷亡,人民的同心合力,比過去書上說的強十百倍。1924年至此,十年鍛煉,可慰世人。
農歷9月初6日下午四時后,敵機轟炸過了,永坪的黨政軍機關,接到通知,中央代表團,西北工作委員會,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黨與團陜北特委,陜北省蘇維埃政府,一一入城。7日成立中共瓦窯堡市委、市蘇維埃政府,兩革命委員會和圍城指揮部立即移交結束。
初6日上下午,四鄉外擋回的出城市民七八千人,一一由革命委員會和指揮部審查,把良好市民仍令回家;給敵人當過走狗或仗敵人勢力欺壓人民者,立即拘留;未弄清者尚有近千人,集中,分男女住在數所店內,移交市府成立后之保衛局慎重處理。
這個城市解放前之釋放女俘,是西北首次創舉。城內外甚至和獄中被囚人員配合,是全國不多見聞的創舉。制止亂殺亂捕亂沒收的過左盲動作法。分土地,分用具,分窯洞,在今天看來有些還左,在當時是滿足了郊區、四鄉、城內基本群眾的要求和愿望。給外籍人員、革命軍人、外來戶,都分了東西和窯洞或土地,團結了一切人。肅反政策也比過去糾正了一些過左作風。
最振奮人心的是黨政軍的訓練班、干校、報刊,迅速擴大和增加。過去,黨內出《斗爭》無法按時出刊,是黨內絕密文件。此時,出版三日刊之《蘇繼?!?、《紅旗》、《共產黨》為政、軍、黨之公開機關報。蘇維埃訓練班、黨員訓練班、紅軍初級干部學校,由十幾二十多人,成為百八十人的訓練班。紅軍干校永坪為二百人,此時為五六百人。辦公有了窯洞,桌椅。不用日夜不在一村或數十人擠在一窯一院。開會不是幾百人了,而是兩萬三萬人的群眾大會。群眾一來往,立即傳遍四五個縣。不再是敵人追黨政人員東逃西奔,而是四方效尤,各地地方黨政人員發動游擊隊赤衛軍去圍困襲擊敵人。干部一批來一批走。擴紅的新戰士風起云涌,一批跟一批去補充部隊。共產黨不再是鄉下耳語或低聲談敘,而是數千數萬人面前高聲大叫的公開、合法、執政、領導一切、支配一切的政黨了。
中國共產黨從1924年到1935年春,11年中,在陜北是完全極端的秘密黨。1933年、1934年,雖然游擊戰爭日甚一日,由于敵人大規模軍事“圍剿”,許多縣城市鎮的黨的縣委、區委和黨員,遭受慘苦摧殘。在紅軍中的黨也是極秘密的。游擊區,鄉村中,更因區域流動變化很大,也是絕對秘密的。1935年農歷4月7日戰役,玉家灣祝捷大會之后,黨的特委、縣委、區委在根據地,在蘇維埃政權和革命委員會統治地區,黨,才成為公開設機關,任何人可以公開找,討論問題解決問題,才是唯一合法的和執政的黨,而且是“黨權高于一切!”再不是不敢見人、怕人找見的秘密組織了。黨的區委縣委和區縣政權同起同落,領導一切政府和人民團體,進行反“圍剿”戰爭。黨才開始公開以黨的各級機構名義,號召一切,布置一切根據地的“赤化”工作和革命戰爭時期的各種建設工作,而不用某些個人名義或代名詞假名號了。黨領導軍政民,軍政民服從黨的領導與指揮才公然明朗化了。解放瓦窯堡后,黨政軍民的各級機構,才更趨健全和充實了。工作制度,集體生活,民主作風,也在逐漸更進一步發展改變和形成中。
敵人并不甘心于從瓦窯堡逃走。繼9月6日上午的飛機轟炸后,從9月10日之后,每隔三五日,不是用一架飛機,而是用至少3架飛機來低飛、掃射、偵察和轟炸的。低飛到距地面不及十丈高。蔣介石這樣的狂射濫炸,還沒有教育醒來我們一些主觀主義、宗派主義、教條主義的分子。到中央到達瓦窯堡,敵機每來是12架,低飛到距地面一丈多高。
9月7日到8日的統計:敵共有迫擊炮7門,我們收繳到5門,都是從出城三四十里處抬回來的。步槍近300支,短槍不及10支,手擲彈二千多,子彈萬余發。俘虜200多人。掩埋雙方死亡及居民死亡和兒童死亡共20多具。馱騾數頭。被敵人脅迫出城的數千人民,經過敵我雙方實際行動的教育和鍛煉,其覺悟完全可以趕上農村堅持數年戰爭的老區赤色人民。
從1924年到1927年,陜北每年給北方局送二三百元經費。李大釗犧牲后,關系也斷了三年,陜北黨也自顧不暇。1930年,陜北特委決定要我到北京找北方局時,連一文錢的路費也拿不出。趕我將雙方關系恢復后,北方局派人到陜北,只能給一個人的往返路費。陜北黨派人到北方局,只能給一去的路費,回來路費還得北方局給。1932年,魯學增夫婦給陜北和北方局任聯絡,才由陜北每次給北方局送三五百元,很少千元一次的。北方局自1931年起,據我知道,常因缺錢,沒路費,沒有搬房子費,往往出亂子,遭受敵人破壞,損失干部和地方黨或自己的秘密機關。1935年農歷3月29日,我冒險入城,主要是為給北方局趕限期兌錢,幾致犧牲生命。
瓦窯堡解放后,我們將打土豪所得的“珍珠”、“白狐裘”、銀洋,能在京津抵銀元用的貴重物品和現洋,一次就派人送去近萬元,給北方局作發動抗日救亡運動經費,營救與援助獄中病中黨的一些好干部,派干部到各地區及陜北的經費。錢雖不多,是有黨以來給北方局最多經費的開始。
1927年9月,清澗起義部隊到宜川后,起義部隊的領導黨和軍事指揮機構,派史唯然同志給陜西省委送了一筆巨款。將史留在省軍委工作后,黨的秘密機關,常常因為經費困難,好多工作不能展開。1930年冬,謝子長同志到北方局參加清算盲動路線,1931年返回西北時,我們討論到一些具體問題,也曾一再提到,游擊隊、革命軍隊在戰爭得手后,有了財政,經常不斷以大量經費接濟高級領導機關,而秘密黨則供給干部,供給政治消息,斗爭策略,互相配合。謝在當時和1932、1933年也屢受路費之困厄,嘗以力不從心為憾。從1935年瓦窯堡解放,我們不只有信心,而且有實際力量,實現這一多年未能實現之愿望,而使華北、東北不絕如縷的秘密黨和西北根據地,密切聯結起來,使東北、華北的抗日運動和西北的紅軍要救抗日的戰爭,互相連結起來,給后來全國動員,開下了道路。
由于陜北地僻民窮,財力有限,根據地黨在軍政黨民用性命參加反“圍剿”戰爭中微薄的收入,首先要供應迅速擴大了的上萬名多的軍隊供應。在千方百計節挪出這樣巨額經費,支援北方局,也是當時煞費苦心的,也是經過不少說服才能辦到的。比今日往出拿千億萬億難的多。
在請纓解放瓦窯堡時,原請纓是先解放瓦窯堡,接著包圍清澗,把清澗解放之后襲擊綏德,控制“一步墕”以南,把敵人困在綏德城及其北,以便我軍迂回運動。
在瓦窯堡敵軍逃后,敵人以為我圍城部隊是紅25軍協同西北紅26軍等部隊,所以,清澗敵人異?;趴?。由于敵向清澗逃亡兩連,為我追俘,更使清澗駐敵,以為我大軍兵臨城下,殲滅他們,也是晝夜忙亂,綁起馱子,準備突圍,向綏德撤退。苦于路途太遠,沿路樂堂堡、石嘴驛、田莊沒有援應,又恐撤退途中,為我追殲。
我在7日下午提出,移圍城之兵,前往圍困清澗。因為當時正是爬子山上,敵人尚無駐兵和工事,石臺寺和劉家灣也無工事和駐兵。我若移兵前往,西面,從楊家園到清澗北門外的人民,二萬多,可以全部動員起來參加;南邊,從延川往北直至清澗南門外,也有二萬多人;東南從黃河岸到城附近也有二萬多。能有六七萬人參加圍困,其聲勢和力量要比圍困瓦窯堡大的多。而且,我們可以立即占領爬子山,用步槍射城內,比瓦窯堡更方便的多。敵人逃走,只有向綏德,150里一條山溝,更易被我俘虜。當時,都不同意我再去弄險了,只得作罷。倘準許這一計劃,雖不一定全如自己所料,也不至于像后來冬天,敵人已修好城周工事,莊稼收完,結果把路文昌同志犧牲到城附近。因為清澗人民聽到看到瓦窯堡解放,回城農民借口城外紅軍夜襲,遲不收秋,秋田雖熟,人都盼紅軍來圍城時掩護圍困。清澗沒炭,只要一沒新糧入城,敵人非走不可,比瓦窯堡更易圍困。當時乘勝擴大戰果,敵人一逃,東征的后方必在清澗,進退不至那樣匆忙。
到瓦窯堡逃敵平安到老君殿,又平安到了綏德,敵人已明知我主力不在,慌恐情緒已定,而且在田莊駐下敵人,樂堂堡寨子修成,石臺寺、劉家灣、爬子山的碉堡一一修成,山野秋田收完,毫無隱蔽了,才以不到千人的部隊去硬攻,完全違背自己游擊戰爭的戰略戰術方針,不受敵人屠殺教訓,是無道理。同一工作,人、時、地條件異而異。不做調查研究,不從具體優劣出發,小則徒勞,大則非受盲動之慘報不可。襲擊延長成功,因敵只一個騎兵連。由此去襲擊城墻工事不及延長四分之一的靖邊,敵人雖較延長多,仍獲勝利。這兩役是對的。但,由此而生了驕傲情緒,忙于去攻橫山,忽略了橫山離榆太近,敵援易到。橫山城雖破爛,但比靖邊強固的多。而且,延長、靖邊兩役,只是單純主力部隊快速轉移,乘敵無備。橫山是榆米緊鄰,敵人經營比延長和靖邊認真的多。把這些敵方條件未曾計入,兵臨城下時,又未發動群眾去配合,結果,打橫山是1935年上半年中最不好的一個例子。
由于勝仗多,所以人們沒有去總結和研究得失主因。但敵人卻由此也知道,我們的人員有不精慎分析敵情弱點,所以,就調動空軍,修筑碉堡,編組保甲,來對付我們。軍事干部,只顧軍事,情有可原。政治上負責領導整個斗爭的干部,不研究敵人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各方面的動向,不提出適時適當的對策,仍是盲動主義者或主觀主義者。
認為敵人是對革命仁慈,或敵人聽到我方那里勝利,未在瓦窯堡作頑固的守御,沒有用盡計謀與思慮而逃,完全是胡說。敵人覺到我們既不乘勝進攻清澗,又不進攻綏德,敵人才把由瓦窯堡逃到老君殿,由老君殿逃入綏德南關的反動部隊,在南關及二郎山工事修妥之后,把這支部隊調駐田莊,趕修田莊到清澗沿途寨子和工事。
由于敵軍84師逃亡,把86師家屬的銀錢給拿走,把家屬丟下不少。我們又有一批排長至營長家屬,作我們的女俘及兒童、老人俘虜。這又使我們有了向敵人進行抗日宣傳和進行爭取敵軍對我暫時中立,進行瓦解和散布敵軍間矛盾之具體材料。因為我們只將敵84師拿走86師家屬財物之確息傳出,他們一方向一方索取不得,已比什么也再好不過證明,我們共產黨紅軍對他們比他們之間仁義的多。井岳秀之死,雖至今未明真實內幕,但當時榆林敵人各派系斗爭尖銳,攻擊井在陜北罪惡,也非無人。而井死亡時,正是我方由黨中央周恩來總理主持我們談判釋放婦女兒童俘虜之時。
瓦窯堡之解放,對陜北和西北革命根據地而論,擴大了千百萬倍不可估量之影響與作用。對全國而論,如無瓦窯堡在9月之解放,則長征到達陜北之中央,何地歇腳頗費商討,則東征也,西征也,爭取東北軍及西北軍合力抗日捉蔣,是否必然在1936年一年之內,不無問題。
中央1935年至1936年在瓦窯堡開辦全國第一期紅軍大學,1937年二重政權時代開辦抗日軍政大學第二、三期的各大隊,培養萬余全國早期抗日軍政干部,為今日解放軍及全國黨政軍之主要干部。這是比1923年至1927年西安或黃埔,黨培養的干部多得多和對革命貢獻大得多的一次收獲。
當然,瓦窯堡之解放,首先使錯誤肅反發生于9月下旬至10月上旬。這是始料不及之一意外插曲。這個插曲在當時并非非有不可。當時,宗派主義、教條主義,雙方有一方少一點,完全可以不發生這種錯誤。因為,當時已有正確的同志,主張干部政策、工作方式、制度皆應實事求是,團結為主。對戰俘皆用寬大,對罪犯皆用勞改(當時叫編生產)的政策,主張分清敵我,明辨是非。關鍵是雙方皆對當時正確的同志隱瞞,只想自己包辦一切,致正確的同志無從表示正確意見和方案。這一不幸事件,雖然損傷了許多干部,但未損失主要干部及中央到達早速,為不幸中之大幸。這一不幸,對東征和西征,影響不及西路軍張國燾使數萬大軍失敗之關系全局重大。
瓦窯堡之解放,成為蔣介石向西北進攻轟炸之標的,并不亞于瑞金。又誰料到12年后,1947年初,1935年瓦窯堡之解放與否,又成為胡宗南進犯延安前夕,當時陜北北線反共大本營榆林,對我中共及八路軍被俘人員之最有力最關要言最動人心魄之勸降理由而終于無效。
宗派主義、教條主義、居心不良不純的人們,總是不愿意提這個全國三十多年革命戰爭,雙方拉鋸次數最多最慘的小市鎮。黨在這個小市鎮付出三十多年的心力人力,在某些人是看不見和看不起的。千百家人民的血淚,和好多家絕后,三四代性命的犧牲,周圍數十百萬人民的哭泣、傷怒、勞苦,也有些人是覺不著的。被胡宗南粉碎下的瓦礫堆,8年來,人民打掃干凈了,代之而給人觀感的是,人煙稠密,新的磚窯填滿了往年的空隙和添補了所有廢墟。人口倍于往昔,新窯倍于往昔,學校倍于往昔,代替了1935年底周恩來軍委副主席所稱贊的抗日、擴紅、戀愛三大潮流。
為了紀念灑在城下的赤色戰士和人民的血跡,把她的解放始未,概略記出。不久將來,鐵路經此,煤礦開采,這個小小市鎮的繁榮,將和全國繁榮同步前進。這個市鎮對全國抗日、全國解放、全人類的和平事業的貢獻,也必不只限于過去的區區而已。
小 序
三十年中,秘密生活,戰爭生活,流亡生活,敵人牢獄生活,疾病生活,互相交織,不容許把許多珍貴史料一一存至今日。利用病體漸愈,病榻之暇,把一些身經斗爭,記出一點輪廓。有志研究史實或文藝創作者,由此搜集材料,不難有所收獲。
從1924年起,早期的秘密共產黨員軍官李象九、李瑞成、王有才、謝子長都率部公開駐防過瓦窯堡,時間三四年之久,并未變更其政治、經濟制度。1927年至1947年的20年間,革命和反革命雙方爭奪和出入此堡好多次。閻紅彥、吳岱峰率部攻入城內,敵人堅守內城寨子,只好退去。劉志丹率部至城南二三十里之兔兒河,改變計劃,未行進攻。地方區鄉黨政干部領導農民自發圍困,遭敵大屠殺,未能解放。1935年以劣于敵人百千倍之力,解放此城。黨中央和毛主席到達后,成為全世界反共分子欲毀滅之標的。毛主席和中央在七個月中,決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東征勝利往返,爭取到張學良將軍和東北軍,爭取到楊虎城將軍和西北軍,給西征勝利和“雙一二”捉蔣布下了天羅地網。
是回憶紀實體,文字技巧很粗糙,只求事實真相,來不及講求琢磨。當記事文看也可,做檔案材料也可。原動機是為應征三十年建軍征文。因為這樣的作戰方式和戰爭體裁,在古今中外戰史上不多見及。
這就算序。因事或病或寫或停,致費日月。
趙通儒
西安常寧宮高干休養院
1957年5月10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