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濤的詩
悲 傷
有時,我會默默地看著一片云
但不像村民在期盼雨水
欲念在廟宇的上空,盤旋
把一種形而上的抒情,交付于上天
在小鎮
他們的內心,落滿塵埃
卻很少落到恰好的位置
在這一點上,我們一樣失落
一樣有著根深蒂固的悲傷
藍天下
要偷偷地仰望
小心地說出:藍
這里,今天的好或者明天的壞
要盡量說得有根有據
多少人都在這里活了下去
多少人沒有幻想,沒有一支筆、一張紙
也沒有哭過
寫故鄉
村子是要寫的
沒出生前,它就在那
忍受著,方圓四五里的安靜
瘸腿的老師是要寫的
六歲上學,他講到“同情”
這個詞。偷錢的少年是要寫的
每一個小動作,都很認真
暑假的教室是要寫的
時光干凈,理想和愛情
還沒有到來。我們在夏天
夜晚,鋪一張席子
數星星,睡夢,被蚊子咬
醒來發現,課堂里學的
全是錯的。時間的顏色
和外婆死后的天空一樣
很多地方,涂有痛苦
安靜的人
他安靜地坐在那里
和石頭沒什么區別
如果有風吹來
他微微地動了一下
我會想到他的定力也是有限的
如果有風吹來
他還是安靜地坐在那里
我會孤獨得臉紅
然后伸手動一動他
在北方,我站不住腳
春。刻在石頭上的陽光
被我提前發現。北方人過年
和羊的生命,在草原上
一樣歡暢。我知道活著就是好的
今夜,我把淚水埋在地下
沉默,多像我夢中的馬
和念經的菩薩
我不太相信過多的憂郁
是源于時日
當大風吹過無邊的荒地
瑟瑟的黃土,遮住了半邊天空
那遙遠的另一片天空
我的家鄉,正燃起清脆的爆竹
的詩
庫布其
原生的物質 比如酒
或者公羊堅挺的生殖器
有路 蒙古祖先的馬蹄
順著風的 逆著風的
我的白胡子爺爺和庫布其
華麗樓轎 那是龍王的座椅
壓在男人肩上
向著遙遠的東南季風
祈雨
我們一起跪在滾燙的沙子上面
俯吻著大地
十萬個火紅的女人仰臥
二十萬只火紅的乳房向上
起伏 起伏
那風有多熱
呼吸就有多熱
五色的云彩從天裂處灑落
五色的云彩是沒有袖口的衣裳
你且沉默 你且保持沉默
誰人來了又去了
誰人的羽翼掠過你的臉龐
我就在這里安葬
我長發的詩人兄弟
飛奔的駿馬走不出黃昏的墳墓
命運是一片干涸的海子
覆著白花花的鹽
那是喇嘛的讖語
那是我死后廉價的防腐劑
愛人 我眉目如畫的愛人
縱然死去這許多年
我仍然是一具堅硬的尸體
把白色的穹廬就扎在這里吧
你且彈起琴 你且跳起舞
火神的馬車隱沒了
女人在夢中睡得安詳
可以歌唱了 我的詩人兄弟
黑夜是你最好的偽裝
水 愛情 故鄉
庫布其的土地長不出詩人的新娘
我是赤裸的 我的父親
我站在先人的頭蓋骨上
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慌
父親 我沒有衣裳
我沒有衣裳
白 露
我在燈下輕輕拉住你的水袖
白色的晨曦透過窗紗
一縷睡意未消的云擦著窗欞
飄過——你隨之而去了
誰的手指留有決絕的溫度
在許多人的睡夢中
你沒有出現——作為背景
你站在伐木工的女貞樹影里
你坐在牧羊人的芨芨草叢中
你走在洗衣婦的白塔河對岸
你飄在煮花生的麥稈煙霧中
所以 北方的秋天里
我再一次觸摸到你的沉重
我整夜整夜地坐著 聽著 看著
整夜地把手中的刀擦了又擦
我決定于陰沉的一天走出家門
雨水落下——你將不再降臨
你將永不降臨
慕顏瀟瀟的詩
禪 意
我曾想永遠地離開這蒼白的世間
懷著滿腔的熱忱去追尋
并在我的詩詞隨著你的寧靜而深沉之時
做一個無憂無慮的你忠實的臣民
可我的電波卻無緣與你相會
黃昏時的古塔悲壯而滄桑
再一次響起聲聲鐘鳴
回蕩著幾千年的歷史文明
再一次聽到木魚聲聲
仿佛闊別已久的累累傷痕
多少未曾灰飛煙滅的香頭
在眾生虔誠的信仰中迂回升騰
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慈悲
就請上蒼撫慰我那顆受傷的心靈
告訴我哪里才是我終結的海岸
絮 語
水的纏綿在此刻停滯不前
像我的寂寞的心聲縷縷不絕
是誰要我守候諾言到永遠
卻只是像風一樣吹散在海邊
我的愛是朦朧的燈火 依舊闌珊
我的恨是形象中的樓臺 人去影殘
輕輕地 我走過歲月的門樓
輕輕地 我消失在季節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