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風
天黑了,母親,雪
還沒有落下來,只有我還在
校對黑夜,這本勘不透的大書
只有一條冬天的河流在牽引
一只鳥的內心航程
只有一陣風,這鄉下的窮親戚
還在替我們送去溫暖
只有一陣風還在翻閱紅頭文件
只有一陣風還在安慰
那個代替我們走進牢籠的人
只有一陣風吹過江山
吹過江山,她既不姓李也不姓王
只有一陣風,還沒有被約出來喝茶
只有一陣風,還沒有被限制入境
只有一陣風,還沒有為我們
帶來德先生,只有一陣風
還沒有被馴獸師馴服
只有一陣風,牽著巴比倫河尼羅河恒河
黃河的手
帶我們回家,只有一陣風
吹過波斯人阿拉伯人巴勒斯坦人以色列人
讓我們握手言和,只有一陣風
吹過黑皮膚黃皮膚白皮膚
而富貴于我如浮云
一盞月輝,頭頂高懸
走在夢中流亡的路上
只有風,吹不動
這僅存的榮光
酒 歌
當人們在月下偷歡
只有我還在給明月寫信
一封接一封,風
這醉醺醺的郵差
在鄉間的田野里穿行
只有我,還在一整塊鄉下的
鐵的召喚下,回到墨洗的黑板前
打開總也結束不了的三年級
第一課:手可摘星辰
噓——唯恐我們的喧嘩
驚動天上人和語文老師
那直掛三千尺將斷不斷的
涎水,當同學少年都變身
一頭狼,渴飲淙淙雪水
那蒸騰的孤獨,只有我還坐在一條江邊
獨酌,那偶爾跳上岸的過江之鯽
便再也沒有回到故鄉
江是越來越瘦了
當她一絲不掛地流向
越來越瘦的遠方,暴露更多內心的
秘密,十月微涼,只有我
還在等待著一個擁抱
一個來自冬天的
結結實實的擁抱
桂林記
我們在街邊飲酒
四只空空的酒瓶等待著
四個流浪漢吹響
異鄉的異鄉,便是故鄉
群山如父,我們在你的目光中
舀起一碗三花酒,實在不夠
還有一缸漓江,四只象鼻
是插進酒缸的四根吸管
啜飲浮醪流轉的時光
八年如一日,風
這勤勞的小裁縫
丈量著群山的腰圍
綠肥?紅瘦?倒映在水中
容顏一碰即碎。靖江王府
獨秀峰下,琴聲沒有如約響起
那個在山下徘徊的莽撞少年
如今,已長大成人
細雪·贈蘭子
蘭子小姐,你從南太平洋來
我客居的豫章故郡用一場
歲末的大雪為你洗塵
紛紛揚揚的雪花融入贛江
奔流的大河一路向北,向北
注入鄱陽湖,這天地之間
三千多平方公里的酒觴
任長江的巨口細鱗
怕也是喝不完,今夜
我請十七萬平方公里的贛鄱大地陪你
共飲這杯除夕之酒,二十五年的鄉愁
是睫毛上的這場大雪
在你的發間至今不化
我們聚首的這座城市
在大雪的覆蓋下
也已是白發蒼茫,而手中的酒杯
卻壯心不已,一個中國的青年
有著一顆澳洲牛仔的心
一個漂泊了太久的中國孩子
在異國,抱著五柳先生的手爐取暖
而現在,你在小寐時飛躍南太平洋
來到我們身邊,我要請你吃
一盤正宗的南昌炒粉
再來一缽瓦罐湯
采木耳記·給二姐
雪融以后,我們集體遺失了
雪人的白色禮帽。春天還
顯得那么遙遠。這個世界
并沒有變得更白,或者更黑
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日子一天天過
夏天雨后的后屯,依然有木耳
披著黑色的風衣走遍后屯村
我們跟在父親身后,采摘
這盛夏的果實,或許有彩虹出現
虹光中一只蜻蜓,綠腦袋碩大無朋
卻不肯幫我們消滅蚊帳里一只長腿蚊子
蟬蛹遷徙的途中,蛙聲如雨
落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一片晃動的光暈中
黑亮的木耳湯,漂著
幾片碧綠的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