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派珀伯格走到房后,艾利克斯站在籠子上,正在整理自己銀灰色的羽毛。派珀伯格一靠近,它便停了下來,張開鳥喙。
“要吃葡萄。”艾利克斯大叫。
“它還沒吃早飯”, 派珀伯格解釋道,“所以就嚷嚷了。”
艾利克斯眼皮耷拉,聳著肩,盯著她,這副尊容讓它看起來脾氣不小。
“不要那樣看我”,派珀伯格對它說,“看,我也會哦。”然后,她模仿著鸚鵡的神情,也瞇起眼睛,冷冷地看著它。艾利克斯用低頭、豎起胸前的羽毛來回敬派珀伯格博士。
她對我說:“換毛期間艾利克斯情緒不好,有時,它會顯得狀態不佳。”她再次對著艾利克斯說:“一會你就可以吃早飯了。”
艾利克斯回答:“想吃麥子。”
實驗室助手遞給派珀伯格一碗由葡萄、綠豆、蘋果、香蕉片、燕麥片、玉米粒組成的混合物。派珀伯格拿著切片水果和蔬菜喂艾利克斯,它用喙叼住,有時又用爪子鉗住,再撕成碎片。如果它暫時不想吃某種食物,比如綠豆,它會說“嗯哼”,意思是“不要”,這個“嗯哼”很有力度,短促而堅定。它的聲音帶點鼻音,像電腦數字化處理過的樣子,細聲細氣,但很甜美,就像卡通人物的聲音,讓人忍俊不禁。
在派珀伯格的悉心調教下,艾歷克斯已經學會用它的聲道模仿出約100個英語單詞的發音,包括此時她端給它吃的所有食物的發音,雖然它總是把蘋果叫成“香-桃”。派珀伯格說:“對它來說,蘋果嘗起來有點香蕉的味道,看起來呢又有點像櫻桃,所以艾利克斯就造出了香桃這個詞。”
艾利克斯還可以從一數到六,現在還在學七和八的發音。“我相信,它已經會說七和八了”,派珀伯格稱,“或許還能數到十,只是,它還得學習這些數字的發音。有幾個音,教它的時間比我預想的要長。”
艾利克斯同時也在學說“褐色”這個詞。作為一種教學的輔助手段,派珀伯格將一個涂上巧克力褐色的小木塊放在艾歷克斯旁邊。
早飯過后,艾利克斯再次用嘴梳理羽毛。偶爾,它會用爪子撿起積木玩具,飛在空中,仿佛要將它秀給房間的每個人看。然后,它張開它的喙:“告訴我,這是什么顏-色?”
“褐色,艾利克斯,這是褐色。”派珀伯格和助手用一種平淡一致的聲音回答道,她們把褐色這個詞展開成兩個音節,加重讀“褐”和“色”。
艾利克斯靜靜聽著,有時候它會嘗試說出部分音節“呃呃呃……色”,或者,它會再次舉起木塊重復問:“什么顏-色?”而派珀伯格和助手又二重奏似地一起回答:“褐色,艾利克斯,這是褐色。”
接著艾利克斯轉到數字七上面:“奇奇……七。”
“棒極了,艾利克斯”, 派珀伯格說,“七,這個數字是七。”
“奇奇……七。”
“它在練著呢”,當我問艾利克斯在干嗎時,她解釋道,“它就是這么學的,它在思考怎么說那個詞,怎樣用它自己的聲道來正確發音。”
鳥兒竟然甘愿上課學習,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在“聞其聲,觀其行”之后,我真的無言反駁派珀伯格對于艾歷克斯行為的解釋了。她不會因艾利克斯的模仿而犒賞給它吃的東西,也不會拍拍它的爪子讓它學舌。
“在它正確地模仿話語之前,它得先一遍遍地聽。” 派珀伯格說道,接下來,她和助手發了個“七”的音給艾利克斯聽,并連續地說了幾十次。“我并不是想看艾利克斯能不能學會人類語言”,她補充道,“那不是真正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根據它的模仿來了解鳥類的認知能力。”
換句話說,由于艾利克斯能夠發出與很多英語單詞非常接近的音,派珀伯格可以問它一些關于一只鳥對這個世界基本認知的問題。盡管因為艾利克斯詞匯量有限,她問不了它在想什么,但卻可以問它對數字、形狀以及顏色的理解。為了演示這點,派珀伯格用胳膊把艾利克斯帶到屋子中間高懸著的一根棲木上。旁邊架子上有個籃子,她從籃子里拿出來一把綠色鑰匙和一個小綠杯子,把這兩件東西舉到艾利克斯眼前。
“有什么相似之處嗎?”她問道。
艾利克斯脫口而出:“顏……色!”
“有什么不同?” 派珀伯格繼續問。
“形狀。”艾利克斯回答道。由于嘴唇缺失的緣故,它只能微微張開嘴回答。聲音仿佛是來自它周圍的空氣,猶如一個口技者在說話。然而,話語和思想則完全源于它自身。
派珀伯格做這項研究前,科學家們認為,鳥類是不可能學會區別物體的。20世紀60年代,喬姆斯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語言學家)等語言學家們認定,給事物貼上不同標簽是人類獨有的本領。科學家們也確信,鳥類不可能理解諸如“相同”與“不同”,“更大”與“更小”之類的概念。然而,在接下來的20分鐘,艾利克斯順利地通過測試——叫出了一系列物品的名字(鑰匙、杯子、紙),并且區分了各種物體的顏色、形狀、大小以及材質(從羊毛到木質再到金屬)。“相同”或者“不同”的概念,屬認知要求。這要求艾利克斯注意兩個物體的特點并進行分類,準確理解佩珀伯格要求它比較什么——顏色,形狀還是材質。它得用頭腦做出判斷,然后用語言將物體的屬性正確地表達出來。
接下來,派珀伯格和艾利克斯繼續進行了一些簡單的數學運算,比如,從一堆混合了各種顏色的積木中,計算出黃色的數目。動物的計算能力是一個極具爭議的話題,但艾歷克斯似乎能夠做到(派珀伯格已發表數篇論文,證實艾利克斯的技能)。它甚至懂得“零”或“無”的概念,遇到這兩個數字它會叫兩遍。迄今為止,除了兩個黑猩猩以外,艾利克斯是唯一具有此種能力的動物。
然后,艾利克斯“所說的話”似乎可以成為它小腦袋里存在思想活動的最終證明。當一只小鳥沒有表達清楚“綠色”這個詞時,艾利克斯對它發出“說清楚”的命令,派珀伯格一直在教另外那只鳥兒學說話。
“別自作聰明”,派珀伯格對它搖了搖頭,“艾利克斯對這些詞早都爛熟于心,覺得很乏味,所以它會打斷其它動物的練習。有時它還會出于固執,故意給出錯誤的答案。在這個階段,艾利克斯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樣情緒多變,對于它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沒答案。”
“我想去樹那邊。”艾利克斯很小聲地“說”。
艾利克斯的一生都在實驗室度過。但它知道,實驗室門的那邊有走廊,還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枝葉繁茂的榆樹。它喜歡看那棵樹,所以派珀伯格伸出胳膊讓艾利克斯爬上來。她帶著它沿著走廊向榆樹綠色的光亮走去。
“好孩子,乖寶貝!”艾利克斯念叨著,在派珀伯格的臂彎里,隨著她的步伐一起一伏。
“是的,你是個好孩子、乖寶貝。” 派珀伯格親了親它毛茸茸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