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近十年的回憶里,有個人的消息定時消失,又常常隱現。如今,聽到就罷了,而在少年時期,每每在報刊亭的《當代歌壇》上看到聽到,都會歡快地穿過校門以及遍是黃土和瀝青渣的操場,跑往教室,與同桌和后桌的她們激動地小聲聒噪。我們不會在學校以外的任何地方討論他,頂多怯生生地步行至二十分鐘以外的“北冰洋”,叫一杯幾塊錢的速溶咖啡。同桌比較含蓄,后桌則往往用略顯做作的話劇腔指著那些雜志說,“我早就跟你們說,柏原崇現在真的很紅。”
對于柏原崇,我的心情正如蘇東坡所說,長恨此身非我有。《一吻定情》里的入江直樹是我們都想成為的樣子,樣貌好,成績驚人,驕傲。驕傲也是我都一直想擁有的品質,大多數時候我和我的同學們寡淡無味,少部分時候我們各自自卑。
萬里之外,柏原崇像是生活在云上的人。與他相比,我們是土里的瓦礫。我們在學校苦讀,偶爾去租書店借書借雜志,討論那些新奇而異態的事,而它們以我們從未留心的方式潛移默化地敦促我們離開此地,離云上的人近一點,再近一點。那是一種本能而愚昧的發愿。
課間的一分鐘和五分鐘,我們都給了他,討論照片和劇情,他們的樣貌和緋聞,如舞臺劇也如脫口秀。聊得久了,總會有人著魔的。
高三第一學期的一個夜里,沙塵暴很大,我們騎車到學校上晚自習,后桌沒來——她跟家里鬧翻了,一心不高考,準備退學去日本打工,剛好有個親戚在那兒做工頭。她成績一般,但也能考個專科,我們都勸她,她的眼神里有股不管不顧的狠勁。“去日本我就能見柏原崇了”,我始終記得。
我們都需要在青春期營造一個可供臆想的形象。后桌同學為去日本在家割腕,以死相逼,未遂。救過來被父母暴打一頓,老老實實回學校讀書。這事漸漸平息,柏原崇因此成為禁忌話題。
不可思議發生在另一個黃沙呼嘯之夜。同桌拿一張A4紙,在網吧打了一條娛樂新聞回來,“日本偶像柏原崇因打人事件被經紀公司雪藏”。“打人”、“封殺”,我們都傻了。真遺憾啊,我們的偶像,那個驕傲的入江直樹,那個A班A生。
幾年后,我和后桌同桌才看到《情書》,才看到被更多文藝青年稱贊的藤井樹。那時我已經不喜歡藤井樹了。高考之后,我到了湖南,后桌去了天津,同桌留在西安。《一吻定情》有了更新的版本,更年輕,更高,未必更美貌但更新鮮。被雪藏后的柏原崇沒能維持事業的輝煌,不再是娛樂圈的寵兒,除了零星的鐵粉和游擊粉,他的貼吧門可羅雀。而我跟后桌同桌的關系,也跟大多數高中同學一樣,偶爾想起,并不懷念。某一年,我跟我媽在一路公交車上看到同桌和她父親,彼此都沒有打招呼。
不久前,我打開網頁輸入柏原崇,顯示的是“柏原崇+TLY”。 她是誰?這個柏原崇跟我們記憶中的柏原崇,是同一個人嗎?在百度知道里,關于“柏原崇為什么不紅?”,有6個回答。打人、雪藏,還有怪病和因為戀愛引起的麻煩——他交往了一個有男友的女人,女方前男友與經紀公司一力封殺了兩個人,導致他主演的電視劇集臨陣換角。他努力過,也絕望過,某年發誓年內事業若無起色就退出演藝圈;他試過和弟弟組樂隊,卻歸于寡淡。
回望10年,那是柏原崇的夢碎時分,也是我們的夢碎時分。我們渴望從土里奔向云端,他從云端踉蹌著不想跌進塵埃,最終我們殊途同歸。我最近在做一個工作,跟一檔選秀節目有關。每天都會看到無數好看的男孩,他們中的一些會成為云上的人,絕大多數則繼續在土里掙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