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史上最大的司法丑聞

　　風景如畫的蔚藍湖泊留斯特恩卻是瑞典一個陰暗刑事案件的舞臺背景。它田園般詩意的海灣像已然死去，沒有人想在這里停留，因為湖岸邊聳立著一個讓人五味雜陳的機構：賽特市精神病療養所。
　　每個瑞典孩子都知道，“賽特男人”被困在這里，他是瑞典史上最可怕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據他承認，他殺害了33個人，手段殘忍：性侵犯、折磨、分尸、喝他們的血然后吃掉他們。
　　這個罪犯叫斯圖爾·貝格瓦爾，62歲，大半生都在這個精神病療養院里度過。自1992年以來，他開始承認犯下了連環殺人案，八次遭到起訴，最后被判為終身監禁。2008年，他突然收回自己的供詞，可那時已經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他。
　　現在，對貝格瓦爾的全部訴訟程序重新開始，五次審判已被修正。當時那些謀殺被簡單地錯判到貝格瓦爾身上，法院審訊只是例行公事。今天看來，這真是一出滑稽的表演，主演是：一位依賴毒品的精神病患者，一個一無所知的檢察官，一個機會主義的知名辯護律師和一個想借此案出名的精神分析師。
　　等候在賽特醫院探望室里的貝格瓦爾身高1.89米，禿頂，臉部皮膚干枯松弛。他已經在這個12平米的小房間中度過了21年。“如果我能獲得自由”，他輕輕地說，“我先要在森林里久久地散步，一個人。”然后呢？“隱姓埋名地生活，沒有人會知道我在哪里。您知道，我在瑞典非常有名，占據了報紙大標題十多年，幾乎每天都出現在電視中。真是遺憾。”
　　
　　為求關注，墮入深淵
　　他還能清楚地記得一切是怎么開始的。“那是1992年一個炎熱的夏日，我們來到留斯特恩湖，我最喜歡的護理員特雷斯坐在我身邊。我情緒低沉，突然我對她說：如果您知道我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會怎樣看待我？”這時已經42歲的貝格瓦爾來到斯德哥爾摩西北部200公里處的賽特醫院剛剛一年半。
　　和其他人相比，看護他其實很省事，治療師們對這個同性戀根本不怎么感興趣。1990年12月，為了籌錢買安菲他明（毒品），他化妝成圣誕老人襲擊了一個銀行。自少年時起，貝格瓦爾就吸毒成癮，經常騷擾男人，有時重傷他們，有一次甚至拿起了刀。在搶銀行之后，他的情人離開了他。現在，他感到很難受，沒有人注意到他，他需要關注，想要有轟動性的事情發生。
　　在湖邊聽到這句話，這位護理員非常不安，于是通知了貝格瓦爾的治療師。他馬上找他談話，卻沒有得到更具體的信息。后來，他又多次找他談話。貝格瓦爾非常高興，終于有人注意到他、重視他了。
　　不久，貝格瓦爾申請改名。他把母親小時候的名字做了姓，奎克，名字他想叫托馬斯，以便在獲得自由后比較容易建立起新的身份和生活。申請通過了。護理員看到了他重回正常生活的希望。但是，這一切還沒有實現，1992年10月，托馬斯·奎克突然詳細述說起他在湖邊就暗示的事情：“我犯下了一個謀殺案。”他說，受害者是約翰·阿斯普朗德，一個1980年在上學路上突然失蹤的11歲男孩。這個沒有查明的案件在瑞典引起巨大關注。奎克承認，他引誘男孩進入他的汽車，在森林里強奸了他，掐死他，之后分尸，把尸體分散埋在附近很大一片地方。
　　奎克向他的治療師坦白了這些。治療師沒有報警，而是把他的情況告訴精神分析師碧爾基塔·斯塔爾。自此，斯塔爾為奎克治療了約十年，每周三次，每次90分鐘。對他來說，這段時間越來越重要，幾乎已經成為生命的全部內容。在談話時，他躺在沙發上，這個精神病專家撫摸他的臉或輕拍他的肩膀。兩者之間關系親密，斯塔爾還給這個40多歲的男人送了一個泰迪熊。就像母親和她的寶寶之間的關系，今天的貝格瓦爾這么說。
　　早在1993年2月，托馬斯·奎克就向斯塔爾承認了另一件謀殺案：1964年，他殺害了14歲的托馬斯·布隆格潤。案發已經超過了25年的申訴時效，通過這個案件，他想為自己的謊言故事打開一條逃亡之路。因為他有不在場證明：布隆格潤被殺的那個周末，當時也是14歲的貝格瓦爾和雙胞胎姐姐一起在離案發現場幾百公里的地方慶祝他的宗教堅信禮。奎克隱瞞了這個不在場證明。
　　接下來的幾個月，奎克很快又接連承認了其他三起謀殺案。受害人叫阿爾法·拉森、英格瑪·尼蘭德和奧勒·霍格布姆。1993年秋，在湖邊那個模糊的暗示后一年，這個曾經微不足道的病人已經成為五起謀殺案的嫌疑人。在十年多時間里，對奎克的八個謀殺指控全部成功。沒有證據，只有一個男人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自供詞。盡管已經重復仔細搜尋奎克準確定位的森林，小約翰·阿斯普朗德的尸塊仍然沒有找到。只有對已經失去訴訟時效的布隆格潤謀殺案，奎克能夠準確描述作案過程。
　　奎克的精神治療結果也被檢察官加入對他的控訴里面去。根據賽特醫院病歷，這位病人在心理治療時承認，他在孩童時被父母用殘忍的方式虐待：他的哥哥西蒙剛出生就被父親殺死并分尸，他則被母親喂食尸塊。治療師斯塔爾對這一切深信不疑。她認為自己解密了一個人的童年心理創傷。為了讓病人減少對抗，更加接近他記憶的核心部分，她給他吃高劑量的苯二氮，一種讓人上癮的鎮靜劑。不久，她就得出結論：奎克用謀殺對他童年時的創傷經歷做出反應。
　　自封的“連環殺人兇手”
　　“連環殺手”這個主題在當時的瑞典在很大程度上還不為人所知，對別名為托馬斯·奎克的斯圖爾·貝格瓦爾也是這樣。他買來1991年上映的影片《沉默的羔羊》的錄影帶，為片中連環殺人案兇手吃掉受害者內臟的情節所著迷。他在賽特圖書館借了一本小說《美國精神病人》，小說中的作案者沉迷于欣賞別人流血、痛苦死去，最后分不清小說和現實。
　　賽特醫院的看護者對此一無所知。只要有機會，這個病人就乘坐火車去斯德哥爾摩，在報紙上找沒有破獲的謀殺案信息。他找到了布隆格潤案。報紙上詳細描述了這個14歲少年的死亡慘狀，這些都是他供詞的絕妙“一手材料”。
　　1994年7月，奎克突然和停放在醫院旁的一輛老沃爾沃汽車一起消失。各大報紙紛紛報道了這次逃亡。當他露面并再次回到賽特醫院，一切都不一樣了。媒體公布了他的姓名，描述了他犯下的“滔天罪行”。他明白要澄清自己的謊言已經不容易了，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于是，他干脆繼續前行，很快接連承認了其他謀殺案。他從未見過那些受害者，不管是15歲的查爾斯·澤馬諾維茨還是以色列游客葉濃·萊維。在庭前，他有時毫無顧忌地嚎叫。他的律師只是走司法過場，并未認真為他辯護。公眾給予的壓力越來越大。1994年審判之后，《瑞典快報》這樣寫道：“如果人們知道奎克對受害者們做了什么，如果人們在法庭聽到他野獸般的嚎叫，只會問一個問題：這個人還是人嗎？”
　　沒有記者問起這些供詞是在什么情況下做出的。比如在澤馬諾維茨案的供詞中，奎克犯了很多錯誤，顯然不如布隆格潤案那么得心應手。警察變得沒有耐心，要求他更正自己的錯誤供詞。然后，當時的視頻片段證實，奎克在審訊時大叫：“給我更多Xanax（一種鎮靜劑），就是服藥過量也無所謂。”對這個自封的“連環殺人案兇手”而言，要編出新的供詞越來越困難。因此，他改變了自己的作案模式。現在，女人也成為他所謂的受害者范圍，比如1984年和丈夫一起被捅死的下薩克森州度假者燕妮·史特格維斯。
　　1996年，奎克因謀殺罪被判刑。在法庭中，他宣稱他本來想殺死在湖邊遇到的一個德國少年，但是這個下薩克森女人讓他想起了他的媽媽，因此他“瘋狂地”捅死了她。
　　同樣恐怖的還有在挪威德拉門市附近的森林中發生的案件。奎克說，他殺死了9歲小女孩特雷斯，把她分尸成了小塊，扔到了湖里。為了獲得證據，挪威警方把這個湖抽干了。這是斯堪的納維亞犯罪史上最昂貴的搜索行動，共費時7個星期，3500萬升水被過濾，以保證沒有一點尸塊遺漏。可是，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盡管奎克給出的供詞總是引向空空的搜索結果，瑞典法庭還是一次次給他定了罪。
　　
　　水落石出
　　當時只有很少幾個專家提出了輕微異議，其中包括犯罪學教授萊夫·佩森。今天他已經提出了最強烈的批評。這位教授說，他在過去的幾十年分析了無數謀殺案，“但是我們的司法在任何一個案件上都沒有表現出在奎克案上的草率和不專業”。
　　在阿斯普朗德案件判決之后，奎克筋疲力盡，他開始戒毒，幾乎不再能說話。2001年11月，他給《每日新聞報》寫了一封信：“我從即刻起暫停行動，也許在我生命余下的歲月都是這樣，我不會再參與任何刑事調查。”
　　這個暫停期持續了7年。現在，奎克又叫斯f75a922d9d2050d7eaeed4e7823568f2圖爾·貝格瓦爾了，他蜷縮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對醫院工作人員不發一言，也和外界沒有了聯系。他的6個兄弟姐妹早已和他決裂，有幾個搬到瑞典的荒涼角落，想要開始新生活，恥辱折磨并最終摧毀了這個家庭。
　　如果不是2008年瑞典記者漢納斯·拉斯塔姆使真相浮出水面，這個孤獨的囚禁者可能就將他的故事帶進墳墓了。拉斯塔姆是一位司法錯誤調查專家。六月，兩人坐在36號探望室里。他們談論，貝格瓦爾最初來到賽特醫院的時候，戈爾巴喬夫還在蘇聯執政。這位病人從來沒有使用過手機打電話。兩人的第一次交談中，沒有一句話是關于供詞的。
　　三個月后的第二次見面時，貝格瓦爾突然大哭、抽搐，拉斯特姆非常震動。這位經驗豐富的記者看遍世間風云故事，在工作上屢次獲獎，卻還從來沒見過這么痛苦的人。他決定徹查這個案子。
　　接下來三年，他翻閱5萬多頁案件宗文，研究犯罪現場視頻，詢問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在調查文件中，他注意到一個男人的名字，他的眼鏡出現在葉濃·萊維謀殺案的案發現場。警察沒有繼續跟蹤這條線索。拉斯特姆找到了這個男人——一個住在瑞典的突尼斯人，并用攝像機和他對峙。他非常肯定，這就是殺死以色列旅行者萊維的真兇。
　　在拉斯特姆第三次拜訪賽特醫院時，貝格瓦爾否認了之前作為托馬斯·奎克做出的一切供詞。2009到2010年，拉斯特姆對這個案件拍攝了三個紀錄片，它們得以在電視中播放。他決定就這個案件寫一本書。2012年1月快要完稿的時候，拉斯特姆卻去世了，享年56歲。他的朋友幫助他完成了這本名為《托馬斯·奎克案——我們是怎樣創造一個連環殺人案兇手的》的書。自8月出版以來，它獲得了巨大反響，很快位列瑞典暢銷榜第一位。
　　貝格瓦爾希望以后能去另一個醫院。“到余下的三個謀殺案也判決他無罪，還需要一些時間。”他的新律師托馬斯·奧爾森說。貝格瓦爾有了一點安慰：他的兄弟姐妹原諒了他，經常來看望他。“這是一段非常糟糕的時期，斯圖爾已經向我們道歉了”，他最小的妹妹伊娃說，“我們一直都知道，他只是編出了這一切，我們一直都和警察說，但是沒有人愿意聽我們說了些什么。”
　　[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