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烊之后

我無意識地盯著下班的泰國女廚師米亞，猜想今天在店里用餐的那些紳士，也許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廚師是一位多么性感美麗的年輕小姐。她把藏在廚師帽里的烏黑卷發放了下來，正坐在吧臺邊，喝著客人剩下的白葡萄酒，還給自己炸了一點豬皮做下酒菜。

員工餐是越南瓜苗雞肉碎炒米皮，還加了些帶皮的肥豬肉丁。越南瓜苗和南瓜苗味道很像，但比南瓜苗細嫩，是老板自己種的。我本來以為雞肉碎寡淡，但加上了肥豬肉和豬皮丁，味道馬上豐富起來，真是絕妙的搭配。炒米皮有泰國菜標志性的檸檬、新鮮小指天椒調味，配上沖鼻的蔥、薄荷、香茅，開胃又飽肚。

打烊以后，清潔工開始打掃廚房，大家都松懈下來，攤手攤腳地坐在吧臺前。我忽然覺得，關門后的店鋪，很像落幕的舞臺。潛伏的疲勞化作皺紋，浮現在老板的眼角。熟悉的餐桌擺設，在客人都走光了之后，不知為什么顯得陌生起來。

十幾歲的時候，第一次獨自去旅行。我一個人在大理古城的巷子里東晃西晃，不知不覺到了午夜12點。經過一家上午去過的小餐館，它已經打烊了，里面卻熱鬧非凡：有一群人，在關起的門和打烊標志后面，唱著歌喝著酒，看起來幸福得不得了。

從此以后，為了進入關門以后的店鋪，我做過很多不同的服務生和店員。我參加過便利店店員下班后的啤酒配過期零食聚餐，飽得非常恐怖。還參加過書店店員打烊后的詩歌朗誦會，為了不同的詩歌品位，店員們認真得吵了起來。

好餐廳的員工餐通常很好吃。更棒的是餐廳打烊后，廚師或老板有時會把自己私藏的好吃的拿出來。有天在打烊的日本餐廳，湖南籍的廚師拿出一包自家制的熏豆腐干；又有一天面包店的法國老板寶貝地拿出來一個瓶子，是他媽媽在森林里摘的野蘑菇，曬干了寄來。

關門以后我最喜歡的事情，是音樂和朋友。我非常懷念咖啡館關門之后，邊做蛋糕，邊聽好朋友練習吉他的日子。她吉他彈得很爛，卻總讓我覺得，這一天過得非常美妙。人們看見美食時的樣子，象閃亮的珠片，隨著吉他和弦，在我腦中慢慢落下來。

在餐廳表演的爵士樂隊，吃完飯之后來了興致，開始唱《My Favorite Things》。這首歌本來是老電影《音樂之聲》里的，唱一些小事：玫瑰上的雨滴、貓咪的胡子、奶油色小馬、炸肉排配面條等等。店員們荒腔走板地都跟著唱起來，有人歌頌小費罐里的紙鈔，有人歌唱錢包里女兒的照片，還有人歌頌后天的輪休……這樣的時刻，正是我最喜歡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