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臺灣大學做訪問學者期間,清華大學(新竹)的春興兄很是熱情,給我引薦了不少臺灣經濟學界的朋友。記得在與臺中逢甲大學的教授們一起吃午飯時,我問了一個問題:“哪里可以看到土牛?”“土牛?是指臺灣本地的牛嗎?”在座的人幾乎都不知道。看來我的問題太過冷僻了。
“土牛”一詞,是我從一本叫作《清代臺灣的地域社會——竹塹地區的歷史地理研究》(施添福,新竹縣文化局,二零零一)的書中看到的。它是指一道邊界,隔開漢族移民與原住民。其功用,是要減少漢人對原住民土地的擠占,也防止因此而產生的漢番沖突。這條邊界沿著已有的山勢或河流。在沒有山或河的地方,就用土堆成墻,稱為“土牛”;或將地挖成溝,稱為“土牛溝”。如果今天還能看到土牛,那將是非常珍貴的制度遺跡。
關于設立土牛的最早記載,可追溯到明鄭永歷十九年(一六六五)。然而有跡可尋的土牛,是清代設立的。雖然設立漢番邊界早在康熙時期,正式建成土牛則是在乾隆時期。問題是,為什么歷代君王要建土牛呢?也許是他們認為,自己的責任是向民眾提供生命與財產的安全,而漢人作為一種有競爭優勢的農民,會通過買地不斷擴展自己的地盤,而擠壓原住民的生活空間;漢人與原住民之間就會出現層出不窮的糾紛與打斗,甚至會付出血與生命的代價。在這時,君王認為自己是一個超越種族的統治者,如乾隆皇帝所說,“民番皆吾赤子,原無歧視”。而只有減少漢番的交往才能減少他們之間的沖突,也才能減少統治成本,才符合君王的利益。
無獨有偶,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北美大陸,也發生著類似的情況。大量白人農民從英國和歐洲大陸涌來。據Stuart Banner,一七零零年北美的非印第安人數量約二十五萬人,到了一七六零年則為一百六十萬人。他們對印第安人土地的需求如狼似虎,為此而不擇手段。他們經常將印第安人灌醉后讓他們在合約上簽字,甚至偽造簽名,騙取印第安人的土地。這招致了印第安人的怨恨。他們稱英國人為Ecunnaunuxulgee,意即“貪婪掠奪紅人土地的人”。無怪乎當英國與法國在北美開戰時,大多數印第安人部落站在了法國人一邊(Stuart Banner, How the Indians Lost Their Land, the P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87)。
雖然英國人贏得了這場戰爭,但仍有幾分后怕。這次印第安人與法國人聯手,差點兒把英國人趕出北美。痛定思痛,一七六三年,英王亨利三世頒布敕令,將阿利根利山(Allegheny Mountain)以西的土地留歸印第安人,禁止殖民者在沒有皇家許可的情況下購買、居住和擁有(Lindsay Robertson, Conquest by Law,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6)。這一條由東北向西南、與東海岸大致平行的山脈,距海岸僅約四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以今天美國的版圖觀之,它幾乎應屬于東部沿海地區。
很顯然,英王的目的,就是要通過限制英國移民對土地的攫取,對白人與印第安人的沖突釜底抽薪,也就減少了自己的競爭者——法國人的威脅。有趣的是,這種對土地邊界的設立與乾隆皇帝同意設立的臺灣土牛的形式與用意頗為相似,他們看似中立的做法實際上還是從自己的功利目的出發,對英王來講,就是減少與印第安人打仗的費用,同時保護在皮毛貿易中的利益。
然而,無論是阿利根利山,還是臺灣土牛,都沒有擋住農民移民前進的腳步。在臺灣設立土牛之初,嚴禁漢人購買原住民的土地,但隨著漢人的涌入和對土地需求的增加,清政府放松禁令,但要求在購買原住民的土地時,要獲得官府的許可。具體程序是,有意購買土地的漢民,要先以承擔原來的賦稅和地租為條件向“番社”取得“墾批”,再向官府申請“墾照”。官府要先派人查勘四至內是否存在漢番糾紛,再將該地公示五個月,如無異議,才能發“墾照”(施添福,90頁)。
在北美,情況也很類似。英王并沒有堵死歐洲移民購買土地的通道。只要他們向政府申請,就有可能獲得許可。由于亨利三世一七六三年赦令的目的,是要保護印第安人的土地不受白人的不規范的個人交易的侵害,所以并非不要購買印第安人的土地,而是將購買的行為從個人變為國家,將個人交易的合約變成主權之間的條約。如果英王認為英國移民確實需要更多的土地,就會直接與印第安人的部落談判購買土地,然后再將土地賣給英國移民個人。
但是無論是中國皇帝還是英國國王,都沒有想到,表面看來保護原住民的法令卻帶來了損害原住民的結果。由于購買土地必須要有官方許可,也就限制了外來移民購買原住民土地的數量,反而壓低了對土地的需求及其價格。也正因如此,也就激發了印第安人的土地黑市,以及白人對土地的投機。因為投機者們深信,英王對購買印第安人土地的禁令只是暫時的,趁此時囤積土地,一旦禁令被撤銷,就會大賺一筆。
當然,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臺灣或北美的原住民對土地價值的判斷,也遇到了非常特殊的情況,使之變得越來越低。離臺中不遠,有一個小城叫鹿港。顧名思義,就是販運鹿皮出海的地方。與逢甲大學的教授們道別之后,春興兄帶我們到了鹿港。當然這里已經沒有鹿的蹤影,只留下了鹿港的空名。豈止這里,恐怕整個臺灣早已沒有鹿了。這是因為,早在荷蘭人統治時期,就開始了鹿皮貿易。據記載,從一六三四到一六六零年,僅荷蘭船只運出的鹿皮,每年最多可達十五萬張,最少也有兩三萬張,平均約為六七萬張。可以想象鹿港當初是何等繁榮。
如同北美的獸皮貿易激發了印第安人的打獵熱情,鹿皮貿易很自然地激勵了臺灣原住民捕獵鹿的積極性。正如道格拉斯·諾思教授所說,由于野獸是沒有產權歸屬的,所以當打獵技術改進以后,人類社會就會面臨著野獸滅絕的前景。這是因為,如果一個部落成員看到一只野獸而不打的話,這只野獸以后就可能成為別人的獵物。由于競相捕獵,成年野獸很快就會被捕殺殆盡。這時人們又會競相捕殺未成年野獸,于是帶來了一個致命的結果:不會再有新的野獸了。諾思教授曾以北美大陸已無大型野獸為例說明這一現象。其實,臺灣的鹿又是另一個明顯證據。在一篇題為《臺灣原住民土地所有權流失之初始(一六二四——一六六一)》的論文中,作者們指出:“商業機會引發新港人基于獲利動機而增加狩獵的頻率,因為部落中的青年,人人都可狩獵,為避免自己權益受損,必然竭澤而漁……”
對于以打獵為主業的臺灣原住民來說,土地的價值是用狩獵的產出來估計的。當野獸數量減少時,以狩獵產出衡量的土地價值就會下降;當野獸完全消失以后,狩獵用途的土地價值就接近于零。而同樣的土地,在農民看來,卻是有著與農業產出相當的價值的。這一價值在農業技術一定的情況下長期穩定。于是,在漢族移民對土地的估價不變的情況下,原住民的估價在下降,兩者之間的土地交易就會發生重大變化,即在缺乏競爭的情況下,前者就更有可能用更低的價格購買土地,從而加速土地從原住民手中轉移到漢人手中。而總體來講,在適于農業的地區,將狩獵的土地轉變為農業用途,將會帶來總體產值的增加;但分配更有利于農業人群,而不利于狩獵人群。
上述論文的作者之一劉瑞華教授,是春興兄的清華大學同事,曾師從于諾思教授。這篇文章指出:“荷蘭人建立政府組織,并利用鹿皮的商業價值,推動原住民增加出獵次數,造成單位土地面積之獵物蘊藏量下降……”于是一個疑問出現了,即臺灣的荷蘭當局是否有意識這樣做呢?在論文作者看來,答案是肯定的。作為一個以稅收為主要收入形式的政府當局,它關心的只是自己的財政收入。它既可以從鹿皮貿易中抽稅,也可以從農產品中抽稅。當后者的單位土地產出要高于前者時,政府當局顯然愿意推動這種轉變。事實正是如此,論文引述的荷蘭當局的財政收入總體上不斷上升,其中從貿易(鹿皮)中獲得的收入到后來逐漸下降,而從本地產品(農產品)中獲得的收入卻不斷上升。
臺灣如此,北美呢?歐洲人在北美也在推行獸皮貿易,是否也暗藏著同樣的計算?諾思教授在其名著《經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中,曾把野獸數量的自然減少和農業產出的相對上升作為人類社會從狩獵走向農耕與畜牧的主要原因。在北美,會不會有人有意識地推動這一過程呢?我將這一問題提給了劉瑞華教授。他的回答是“不知道”。
不過,很快,我在一本書中發現了答案。這本書叫Trails of Tears: American Indians Driven from Their Lands。書中引述一位美國將軍的話說,結束與印第安人戰爭的最好辦法,就是將野牛全部殺光。他們其實并不想耐心地等待獸皮貿易起作用,而是直接射殺野牛。曾有旅行者看到過五百多只被殺死的野牛橫尸曠野,并非是為了毛皮,而是為了“體育運動”(Jeanne Williams, Hendrick-Long Publishing Co.,1992, pp.14-15)。無論為了何種目的,以及采用何種手段,到一八九零年,原來北美大陸上約五千萬頭的野牛群幾近滅絕。其實當初臺灣的荷蘭當局也等不及,直接向漢人出售打獵許可,加速了臺灣鹿的滅絕。只是北美要大得多,時代又近得多。
除了規模,臺灣與北美還有一個重要區別,這就是臺灣沒有在北美出現的對土地的資本化投機。北美的這些投機者動輒買入數千上萬英畝土地,以期在土地禁令解禁時獲得巨額利潤。然而,這一投機依賴于時間上的判斷。如果解禁的時間過于遙遠,就會帶來資金成本的沉重負擔,甚至會導致投機失敗。而這些投機者可不是等閑之輩。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嚇了我一跳,他叫——喬治·華盛頓(Banner,p.100)。沒錯,就是他。
提起華盛頓,就會想起美國革命。難道美國革命與土地投機有關嗎?我找了幾本《華盛頓傳》,都沒有提及這方面的內容,似乎也是在“為尊者隱”。但在Conquest by Law一書中,作者指出,一七六三年赦令是英國引致美國革命錯著中的第一步(Lindsay Roberts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6),暗示著美國革命與土地有關;在另一本名叫《美國憲法的經濟觀》的書中,事情好像更清楚了。書中說,美國革命以后,“每一個大資本家都深切了然憲法與阿利根利山以外的土地的漲價兩者之間的關系”(查爾斯·比爾德,商務印書館,一九八九年,27頁)。據記載,一七六七年左右華盛頓已經盡其所能購買大量的阿利根利山以西的土地,他認為一七六三年的禁令只是英王安撫印第安人的權宜之計(Banner,p.100)。如果英王不解禁,那就還有一個出路,就是通過廢除英國的宗主權來廢除這個土地禁令。
美國革命有著很豐富的內容,我們很難簡單地對之進行評價。然而我們可以說,它既是美國的前英國殖民者的節日,又是印第安人真正厄運的開始。在美國人看來,他們戰勝英國而獨立,不僅接管了英國在北美十三個殖民地中的土地,而且接管了整個美國的土地。從此以后,阿利根利山就不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山,美國人通向西部的大門打開了。剩下的障礙,只是在這些土地上的印第安人了。
而根據當時歐洲的戰爭規則,戰勝者有權獲得戰敗者的所有財產,包括土地。由于英國國王承認印第安人對土地的權利,在戰爭期間,大多數印第安部落“站錯了隊”,與英軍并肩作戰。英國失敗,也就意味著這些印第安部落也是“戰敗國”。一七八四年,美國政府強迫“六文明民族”中的四個民族簽署了Fort Stanwix Treaty,無償地向美國割讓了大片的西紐約的土地(Banner, p.127)。這是美國政府強制性地侵奪印第安人土地的開始,其中包含了后來被稱為“保留地”的形式,即條約中規定的不是印第安人應該向美國政府割讓多少土地,而是印第安人可以保留的土地范圍。除此之外,就歸美國了。以后美國的歷史,就是這樣的條約形式不斷重演的過程。
為什么一個獨立的、民主的美國,會比君主制的英國更傾向于掠奪印第安人的土地呢?這是因為,美國是由原英國殖民者組成,而不包括印第安人,前者的利益就是對大片便宜的土地的需求,民主制度會將這種需求變成國家意志。美國聯邦政府比英帝國更能代表這些殖民者的利益。就美國聯邦政府和州政府而言,它們也是需要資金才能有效運轉的。打仗是很花錢的,戰后美國聯邦政府幾近破產。在戰爭期間,美國政府欠了大量的債務,也是靠著“支付土地”的承諾激勵士兵的;戰爭過后并無相應的資金和土地可以償還和兌現。尤其在獨立之初,這些都是促使美國政府侵奪印第安人土地的重要因素(Banner,pp.121-129)。
那么,為什么美國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推進呢?為什么美國公民的土地需求是那樣貪得無厭呢?顯然,美國的土地還吸引了大量歐洲的移民。更多的移民就需要更多的土地。還有就是,當移民到達了新的邊界,就會得隴望蜀,創造出新的土地需求。如Banner在書中描述說,當西田納西的居民發現他們與墨西哥灣之間還有Chikasaws和切羅基(Cherokee)部落,就要求將他們遷走(125頁)。為了推動美國聯邦政府搞到更多土地,移民們有著很成熟的策略。如先用武力騷擾相關土地上的印第安人,再以出現沖突為理由,要求聯邦政府“買地”。而后者為了息事寧人,就會優先考慮購買這些土地。
到了一八八六年以后,美國政府對印第安人的土地政策發生了幾乎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它突然又承認,印第安人是他們占有土地的主人,“有權利賣,也有權利拒絕賣”(Banner,p.135)。可以推斷,無論是尊重契約,還是強調戰勝,是兩種獲得土地方式的文化外衣。一種是用暴力獲得土地,一是通過和平的交易獲得土地。無論哪一種,都是一個經濟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不同形式。當印第安人被逼得同仇敵愾,寧愿打仗也不愿拱手讓出土地時,白人的成本就會很高。Banner寫道,推行“尊重印第安人土地權利”新政的Henry Knox算了筆賬,打某一場戰爭至少需要兩百萬美元,而購買相應土地的成本只有其1%。
因此,在美國政府與印第安人之間打打停停,但最終將印第安人的土地掠奪殆盡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美國政府與印第安人之間力量消長,戰爭與和平成本變動的結果。在后來的現實中,美國政府攫取印第安人土地的經典形式,是“打”與“買”的結合,即當美國政府看中一片印第安人的土地后,就與相關的印第安人部落“談判”,實際上是單方面出價,即以非常低的“價格”要求“購買”這片土地,如果印第安人不接受,就派軍隊將他們趕到“協議”劃定的保留地,如果他們敢于武力反抗,就進行殘酷鎮壓。即使已經劃定給印第安人的保留地,如果在其中又發現了黃金等資源財富,美國政府還可以撕毀它自己簽訂的條約,繼續將印第安人趕走。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中有這樣的故事,當美國探險者發現切羅基人每天能生產三十盎司的黃金時,就鼓動美國政府將切羅基人從自己的土地上趕走。
北美印第安人失去土地的歷史表明,土地產權的基礎,是一個社會集團用暴力對這片土地的排他的占領。當存在著互相競爭的社會集團時,游戲規則就是暴力。其他都是裝飾。例如法律。在沒有印第安人的國會通過的法律也只能代表白人的利益。例如一八三零年的《印第安人遷移法》,就是宣布印第安人當下占有的土地歸美國及其公民所有,如果印第安人不遵守這個“法律”,就要受到武力的懲罰。這不啻是一份對印第安人的最后通牒。
即使如此,如果美國政府信守這一法律中的承諾,印第人至今還會生活在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大片土地上,但自美國獨立到十九世紀末,美國政府與印第安人之間簽署了多達七百二十項條約,大量的新的條約都是對已有條約的毀棄(張友倫:《美國西部運動探要》,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五年版,167、169頁)。所以說,主導這一進程的是美國聯邦政府,而不是印第安人。這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即美國聯邦政府掌握著遠遠高于印第安人的武力優勢。這說明,在土地的分配上真正起作用的,是社會達爾文主義,即武力強者勝。
而這一規則的不道德性質,并未被從中受益的西方人,尤其是美國人所反省。臺灣發生的事情和北美發生的事情還是有著根本的不同。盡管臺灣的漢民向全島的擴張還是離不開暴力因素,但那只是民間的暴力,其強度和規模遠無法與一個政府相比。據劉瑞華等人的那篇論文,臺灣土地轉移的模式,是“熟番”用武力從“生番”手中搶走土地,再賣給漢人。這顯然使臺灣的土地轉移過程溫和了許多。我們今天也能看到,臺灣原住民約占總人口的近2%,而占有土地約一半(陳建樾:《臺灣“原住民”:歷史與政策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二零零九年版,24頁)。而如今在美國,印第安人只占總人口的0.9%,保留地只占美國總面積的約2.3%(維基百科),并且集中在中西部的最干旱地區。
反思歷史,如果沒有政府的正面的或負面的干預,聽憑原住民與移民之間自由交易,也許原住民的境況會更好一些。因為只要是買賣雙方都有競爭,即使野獸數量減少,也會因購買者間的競爭而使土地價格達到均衡水平。政府只要保證交易是公平的,出現糾紛能夠公正裁決,其結果就是最好的。也就是說,如果亨利三世和乾隆皇帝不去設立原住民與移民之間的邊界,而是增加公正的土地法院,也許原住民的權利能受到更多的保護。果真如此,無論是北美還是臺灣,都會出現另外一種局面。那就是,原住民生機勃勃地生存和發展著,與移民和睦相處,互相促進。
有人會說,如果沒有對印第安人土地的侵奪,就不能造就強大的美國。我的回答是,那又有什么意義呢?這只是站在美國白人立場上的評價,絲毫無益于從世界角度衡量的效率,也不符合道德。關于道德和公平,洛克曾說,自然資源,包括土地,是上帝贈予人類全體的,任何個人或團體對具體自然資源或土地占有的合法形式,是勞動,還有公平的交易。當然,就不是戰爭。武力給美國白人社會帶來了獲得土地的好處,但代價還沒有付完。這種歷史事實給美國民族注入了一種傾向運用武力的文化基因,相信武力能夠最終解決問題,使之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受害于此,如同羅馬帝國衰落于使它崛起的因素一樣。
當然,美國的這種歷史問題已經受到了許多知識分子甚至政府的關注,已經有不少對印第安人問題的深刻反省,文化多樣性的價值也已被提到很高的位置。然而,我們仍然不能期待,假如歷史重來一遍,會有另外一種結果。衡量一個社會是否真正“文明”的,不是它所擁有的技術手段,而是在有技術優勢時,不濫用這種優勢的道德能力。如果一個社會并不如此“文明”,土牛和阿利根利山是制約的有效手段嗎?也許最終,還是西雅圖酋長的警告起作用:“你們就像一條蛇,自食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