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唯美

他已死去！雙眼緊閉無光，臉色沉靜無波，嘴角微張無語；他死在浴缸里，浴缸是他的工作臺，上沿擱著墨綠色毯子鋪著的木板，上面擱著他的左手和幾張被血染紅的紙，握著鵝毛筆的右手則已無生機地垂下。這是一起謀殺案！死者馬拉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期間雅各賓黨的領導人之一，他撰寫過很多抨擊封建專制的文章，在當時享有很高的威望。馬拉患有嚴重的皮膚病，每天只能泡在有藥液的浴缸里工作。他左手拿著的是女刺客夏綠蒂·科爾代提供的“反革命人”名單，她趁馬拉專心記錄名單時痛下殺手。這幅畫傳遞的信息讓人們震怒，于是，人們更加瘋狂地支持雅各賓黨。但這就是真相嗎？不知道，真相已經被滾滾紅塵淹沒。我們只知道把自己名字刻在木箱上的畫家雅克·路易·達維特，他在朋友死后兩個小時趕到現場，并以最快的速度創作并展覽這幅《馬拉之死》，以激起民眾“為馬拉復仇”。他的愿望實現了。人們看到了畫家達維特想讓人們相信的真相。

不要情感只要理智，不要色彩艷麗只要莊重典雅，不要妄想只要現實。這就是活躍在18至19世紀初新古典主義繪畫的理念。

西班牙首席宮廷畫師戈雅也用他的作品闡釋著這一理念，他的代表作《1808年5月3日起義者被槍殺》以證人、藝術家以及受害者的身份記錄了西班牙這一重要的日子——人民挺身起義對抗入侵的拿破侖，但被拿破侖屠殺的日子。畫面中那位穿白色衣衫的人物張開的雙臂讓人一下子聯想起了基督受難的模樣，但他英雄般的姿態并沒有讓他周邊的人消除對死亡的恐懼，他們要么恐懼地瞪眼向著夜空作最后的祈禱，要么恐懼地伸手扶向死難的同胞，要么恐懼地雙手掩面，即使滿臉血污匍匐倒地的死者也恐懼地往前伸展身軀似乎要沖出畫面。恐怖還來自于那一排動作一致的士兵，他們是沒有“臉”、身體被“鎖”在一起的“戰爭機器”，他們與被槍殺的起義者距離近得不合情理，讓兇殘帶有了悲劇性色彩的荒誕。

哦，千萬不要以為戰爭是這一時期唯一的繪畫母題，理性是這一時期唯一的藝術追求。事實上，達維特的得意門生安格爾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唯美主義者，他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那么美麗。你看《加拉的玻林娜·埃蓮諾爾》，主人公與椅子構成完美而嚴謹的三角形構圖，白凈的肌膚在藍色絲綢的映照下優美寧靜。她微微揚起頭、身軀略往前傾斜、雙手交叉搭在椅背上的姿態純凈、雅致，宛如古希臘女神飄然而至……

理性與唯美是18至19世紀初新古典主義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這一時期，哈格里夫斯發明珍妮紡紗機，瓦特發明蒸汽機……各個領域達人爭相冒出，科學、技術、實驗、文藝四足鼎立、互相牽引、彼此促進，人類跨進了偉大的工業社會時代。人們欣喜之余卻也難免覺得怪異、煩躁、壓抑，人們開始懷念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安寧和愜意。18世紀中葉，當淹沒在火山灰下的龐貝城被發掘之后，典雅、精致的藝術風格再次點燃了人們對古典主義的興趣之火，古希臘羅馬藝術之風又一次蓬勃興起。于是，新古典主義時期到來！ （圖例請參閱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