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37戶在棚子里組織起了一個值班聯盟,每天安排值班,警惕著隨時到來的暴力拆遷。其中大多數是上了60歲的老人,70歲以上的不下10人,最老的已經92歲
廣西桂林的漓江,是被稱為“甲天下”的地方。然而,就在這個地方,也有著與優美風景并不相稱的泛黃危房。在被列入當地拆遷范圍后,漓江濱江路98-112、114號里面的64戶住戶已經在此堅守了14年,歷經多次劇烈的暴力強拆。他們被外界稱為“最牛釘子戶”,但是他們并不喜歡這個名稱,他們覺得這個詞帶有貶義。
這幾棟樓房原本是1978年作為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20周年獻禮建起的樣板公房,至今已30余年。住戶們記得,最開始住在這里可神氣了,全國各地的人都來考察,風光一時無兩。
到了1999年,事情發生了變化。當年4月,桂林實行房改,住戶們接到通知,要求他們辦理申請購房手續,把公房轉成私房。部分住戶第一時間湊錢辦理了申請手續,然而在提出申請的時候卻被通知暫停接受。12月,當地發布了拆遷公告。一直等著辦理房改手續的住戶被告知該公房經審核被列入拆遷,不符合房改資格。
這些已經交了錢的住戶認為,交錢在前,公布拆遷在后,理應先房改再拆遷。桂林市規劃局則一再公開回應,根據當年4月1日發布的文件,濱江路98-112、114號被列入拆遷,所以該處16座公房不予房改。
眾所周知,公房拆遷和私房拆遷存在很大的利益差額,因為這個分歧,住戶與政府隨之陷入了長達14年的僵持。
僵持期間,這里發生了數次劇烈的暴力拆遷,樓房早已被打穿,只剩下骨架,還被列入了危房。其中的102號,很多房門和窗完全洞開,不少陽臺圍欄已不在。從三樓一個房間往上看,視線可以直通7樓ckXn6gUo0p+vNyFzQvMxtOIM9L+TDO1saIV6nNPb5Sk=樓頂,包著鋼筋的混凝土像瀑布一樣掛著。
2011年10月10日那次最強烈的暴力拆遷后,部分提心吊膽的留守戶在房子外面睡了近一個月,時時警惕著電線被剪、水表被砸,提防拿著工兵鏟、戴著面罩的男子和讓人眼睛刺痛的“毒氣”。
濱江路98-112、114號里的64戶留守戶中,有37戶在棚子里組織起了一個值班聯盟,每天安排值班,警惕著隨時到來的暴力拆遷。其中大多數是上了60歲的老人,70歲以上的不下10人,最老的已經92歲。晚上被安排要徹夜值守的是二十來個“年輕人”,雖然他們多數也是上世紀50、60年代出生的人了。
棚子里集體開伙,每人每月交上150元伙食費——按照現在的物價,這個費用還不夠一對城市小白領在外下一趟館子。棚子旁邊是被夷為平地的104、106號,幾年前那里建成了臨時垃圾場。
83歲的申玉淑是102號樓住戶之一。她的駝背已經很嚴重,走路時都快成90度了。但是對于她來說,每天弓著腰爬上爬下兩座幾乎垂直的狹窄木梯已經是家常便飯。木梯由兩把小巧的建筑木梯綁扎而成,用繩子綁在墻上固定。
申玉淑每天至少要上下六樓三次,晚上睡在一樓的老伴尹宏基也常在中午和晚上上樓陪伴申玉淑。申玉淑除了承包家里的大部分家務外,每餐的集體開伙也總能看到她忙碌洗菜的身影。她是個極愛干凈的人,幫集體飯堂做事的時候總會穿上專用圍裙,喂雞時總要脫下干凈的民國風格的布鞋,換上專用的鞋子,做完一件雜務總要洗手。
在數次強拆中,申玉淑有三次被強行抬下一樓,最嚴重的一次在2011年10月10日,“當時只從黑暗中瞥見幾個黑影,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被抬下時,她當即因血壓升高而暈厥,住院十多天。
尹宏基則瀟灑許多。他比申玉淑小一歲,總是面帶笑容,如彌勒佛一般。吃飯后他會到附近散步,在交際活動中也還保持著活躍,除了熟絡的鄰里,尹宏基還會經常坐公交車去探望朋友,連早上去菜市場撿菜回來喂雞的任務也能完成得很好,因為去遲了就會被撿完——這是一項和年輕人競賽的工作。每晚他也和年輕小伙一樣,待到申玉淑11點多睡覺,尹宏基就會從六樓下到棚子,和其他值班的人一起吃宵夜看電視,熬到2點多才上床睡覺。
83歲的蒲麗珍不是37戶值守聯盟的一員,以前她只是隔三差五來住一晚,但最近她突然對這里擔心起來,幾乎每天都會回來。
蒲麗珍把她棲居的屋子形容為“老鼠窩”,廳的角落里有臺冰箱,里面放著數袋已經半蔫的蔬菜。零落的餐臺上擺著一個用來煮早餐的電磁爐。狹小的廚房里,泡著還未清洗的廚具。
說起一次半夜經歷過的強拆,鎢絲燈下的蒲麗珍眼含淚水:“我打開門來喝問那個提著鐵錘到處敲打的男人,他說,我不打你的木門,我只打沒人住的房間。現在心里每天都提心吊膽,好像小時候日本人來了,要逃跑一樣。”
2011年10月10日那次劇烈的暴力強拆后,桂林市拆遷辦在媒體上公開回應,暴力強拆是某《拆遷許可證》早已過期的公司所為,因此屬于違法拆遷。之后,暴力拆遷停止。盡管如此,棚子里面的37戶留守戶依然不敢松懈,棚子里24小時都有人值班。而3名80歲以上的老人依舊每天拖著老朽的軀體上下那連年輕人都要倒吸一口氣的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