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案要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吳伯初給人的感覺是溫文爾雅，不急不躁。

吳伯初的辦公室顯得很敞亮，在入門的右手邊書柜里擺滿了各類圖書。他說常熟是個歷史文化底蘊深厚的城市，而他本人喜歡暢游書海，在書里找尋人生和工作上前人已經(jīng)總結好的經(jīng)驗道理。他的辦公桌上堆放著三卷本的《群書治要》，這部史書是吳伯初最近一直迷戀的。

但如果你就此認為吳伯初是個文弱書生，那就錯了。在江蘇省常熟市檢察院反貪局局長任上，他辦過一批在當?shù)仡H有影響的案子。他笑著對《方圓》記者說，辦案子也要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賬戶異常，發(fā)現(xiàn)百萬貪官

《方圓》：據(jù)介紹，你辦過的周月明案，是常熟單筆行賄額最高的案件，社會影響很大。

吳伯初：是的，周月明在我們當?shù)乇旧砭捅容^有影響力，他身兼常熟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副局長、常熟市文物局副局長和常熟市僑聯(lián)副主席數(shù)職，并且他受賄的金額比較大，單筆行賄金額就高達100萬，這個數(shù)字在常熟反貪辦案歷史上還屬首次。

《方圓》：是怎樣案發(fā)的？

吳伯初：案件線索起源于一位女士的舉報信，大概內容是說文廣新局（常熟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一位負責基建工程的副局長收受了她老公于某送的100萬賄賂款。盡管舉報信沒有指名道姓誰是這名副局長，但是文廣新局負責基建工程的副局長卻只有周月明。

因為案件所涉及的案件金額巨大，周月明又不是普通人，因此在對其采取相應的法律措施之前，我們要盡可能地收集他可能涉嫌犯罪的事實。

《方圓》：如何確定周月明與于某之間存在行受賄關系？

吳伯初：我們先是通過對周月明的銀行、股票等賬戶查詢，發(fā)現(xiàn)有異常的大筆資金來往。其中特別是有一天，周月明的股票賬戶中轉入了100萬元，而當天舉報信提到的于某的賬戶里也同時取出100萬元現(xiàn)金。

接著，我們對周月明與于某的人際往來進行一番梳理后發(fā)現(xiàn)，于某之前一直在上海做生意，在常熟的業(yè)務僅限于中標做了常熟江南文化藝術中心的音響項目。這個細節(jié)很重要，因為周月明恰恰是江南文化藝術中心項目甲方的負責人，更讓人奇怪的是匯入周月明股票賬戶那筆100萬日期正好是在工程招標之前不久。綜合所取得的信息，偵查人員可以基本判定周月明有受賄的重大嫌疑。

《方圓》：他承認受賄100萬的事實？

吳伯初：周月明到案后，一開始極力否認收受賄賂，認為是檢察機關找錯人了。這個時候，我們將周月明的銀行卡流水單放到他的面前，讓他解釋一下這100萬是怎么回事？周月明看到銀行流水單，明顯有了一絲緊張，不過稍頓了一會，周月明又辯稱說是于某看他炒股很厲害，這100萬是委托他炒股的，而且還煞有介事地從衣服里掏出一張委托炒股的協(xié)議書，上面寫著于某某借給周月明100萬，委托他炒股的事情。

《方圓》：看來他提前有所防備？

吳伯初：我們當然知道他在說謊，他有準備，但我們的準備更充分。

我不動聲色地拿出周月明的股票賬戶，告訴他“你說你炒股很厲害，那為什么你的股票賬戶顯示你這幾年的股票都是虧損，還有你說你炒股票賺了不少鈔票，為什么你的住房環(huán)境沒有絲毫的變化，至今仍然是住在十幾年前的老房子里？”周月明一愣，不再說話。一旁的偵查人員也旁敲側擊，對其采取親情攻勢：“你想一想你家里的還有個可愛的女兒，而且女兒也很爭氣，學習成績那么好，你自己做的事情對不對得起你的老婆和女兒？既然做錯了事情，就要敢于面對，拿出一個良好的態(tài)度，爭取一個寬大的處理。”

在這種情況下，周月明慢慢低下了頭，開始交代其收受于某送的100萬元行賄款的事實，并且還交代他得知于某老婆寫的舉報信之后，與于某串通，偽造委托炒股協(xié)議，甚至虛構房屋買賣來掩蓋其收受于某送的100萬的事實。

我們之所以比較快地辦妥了這個案子，關鍵在于偵查人員在對周月明傳喚之前，對其銀行賬戶、家庭財產、人際關系、個人性格、心理癥結進行了全面的收集和分析。周月明最終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六個月。

抓住嫌疑人心理癥結

《方圓》：在周月明這個案子里，你很重視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分析。是不是辦案時了解嫌疑人心理癥結很重要？

吳伯初：對，訊問過程中，犯罪嫌疑人一個不經(jīng)意的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我們都能從中大致判斷案子的火候。

我喜歡鉆研反貪工作技巧，特別愛看國內外典型案例分析、偵查策略技巧、犯罪心理學、邏輯學等與反貪工作相關的書籍。偵查謀略和審訊攻堅是我最拿手的，實踐中，大部分職務犯罪嫌疑人到案后要么一聲不吭，抱著“只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的態(tài)度；要么百般狡辯，矢口否認，懷著“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僥幸心理。在與犯罪嫌疑人周旋時，叩擊犯罪嫌疑人內心最脆弱的部分，迅速擊潰他們的心理防線很關鍵，這需要對嫌疑人生活細節(jié)的敏銳觀察。

《方圓》：舉個例子？

吳伯初：2008年我們查辦蘇州市常熟工商行政管理局古里分局原局長曹某受賄案時，第一次見面，我沒有和他直接進入案件細節(jié)的審訊環(huán)節(jié)，卻偏偏聊起了“全家福”的故事。

因為我在曹某家略顯奢華的客廳里，發(fā)現(xiàn)一副陳舊的全家福照片掛在正中位置，顯得有些不協(xié)調。原來這位曹局長50歲，是本市著名公益維權網(wǎng)絡“琴川公益網(wǎng)”的發(fā)起人，大眾眼中的愛心大使、道德模范，也是個孝子。我問案件相關事情時，他都三緘其口。但我對他說：你照片上右手挽著的應該是你母親吧。頭發(fā)全白了，真是不易啊，當年你們兄妹幾個在農村，全是你媽一手拉扯，好好想想吧。提起母親，曹某頓時熱淚涌出，過往的艱辛歲月，母親的含辛茹苦，一下子觸動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很快便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

《方圓》：人情世故往往能突破嫌疑人的心理？

吳伯初：法律也有柔情的一面，嚴酷不是檢察工作的全部。我認為辦案也要注重人文關懷，做到既要嚴厲打擊犯罪，又要保護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辦案過程中，要在法律允許范圍內，最大限度滿足嫌疑人的合理要求。犯罪嫌疑人身體不適，要主動帶夠藥品；天氣變化，主動通知嫌疑人家屬為嫌疑人帶來生活必需品；發(fā)現(xiàn)嫌疑人情緒過度緊張或被訊問累了，就讓其休息一會，站起來走動走動；用餐時，我和嫌疑人一起吃同樣的飯菜，給他們多加菜；辦案中考慮周全，盡可能避免或減少對嫌疑人子女學習工作的影響……

查系統(tǒng)、系統(tǒng)查

《方圓》：常熟反貪污賄賂局被評為“全國檢察機關十佳反貪污賄賂局”，你們的工作有哪些獨到之處？

吳伯初：我們比較注重偵查模式的創(chuàng)新，特別是“信息導偵”，這是我們的特色。在偵查上，我們采取“查系統(tǒng)、系統(tǒng)查”的模式。采取以點到面、縱向深入到底、橫向擴展到邊的查案方法，做到不查清不收兵，不挖透不罷休。

如2011年在查辦園林綠化系統(tǒng)案件中，對全市整個綠化行業(yè)進行全面摸底，突破程某某等8人賄賂案。2001年以來，共查處工程建設、金融等重點系統(tǒng)和領域貪污賄賂案件234件237人，占立案數(shù)82.39%

跟“查系統(tǒng)、系統(tǒng)查”并行的是探索區(qū)域化辦案模式。它由個案深入系統(tǒng)，從該系統(tǒng)案件中搜集案源，將偵查觸角延伸至同區(qū)域其他行業(yè)、系統(tǒng)，形成由線索到案件、再由案件獲取新線索的良性循環(huán)。

《方圓》：舉個例子？

吳伯初：比如，2010年，我們查辦了常熟市辛莊鎮(zhèn)委員會副書記施建春貪污賄賂案，對施建春曾經(jīng)負責的辛莊開發(fā)區(qū)開發(fā)建設管理、鎮(zhèn)有資產管理及協(xié)調電力站等工作領域，我們一挖到底，帶出了辛莊鎮(zhèn)一批案件，有副書記、副鎮(zhèn)長，也有建管所所長，還有村書記、村會計等8人的職務犯罪案件。

《方圓》：查辦這起窩案有什么背景？

吳伯初：案件的發(fā)生往往跟經(jīng)濟高漲的勢頭有關。辛莊鎮(zhèn)窩案發(fā)生時，國家正在推行新農村建設，各種形式的開發(fā)區(qū)建設如火如荼，在這過程中腐敗向農村滲透和蔓延。

2009年我們就掌握了常熟市辛莊鎮(zhèn)開發(fā)區(qū)有關人員有經(jīng)濟問題，當時正值世界金融危機，開發(fā)區(qū)內有一家私營企業(yè)負責人逃跑，引發(fā)幾百名職工到鎮(zhèn)政府上訪鬧事。舉報信希望檢察機關嚴厲查處。作為案件本身已經(jīng)具備初查條件，但考慮考慮到當?shù)厣鐣€(wěn)定，不影響新農村建設，最大限度地減少查案所造成的不利因素，我們沒有馬上直接查辦此案，而是選擇在風波過后的一年后我們才出手。

《方圓》：在一個區(qū)域內一窩端的辦案法有什么效果？

吳伯初：區(qū)域化辦案最大的效果是能在當?shù)匦纬烧饝亓Γ茏屧搮^(qū)域在一段時間內不會發(fā)生同樣的案子。再者，讓老百姓看到了檢察機關反腐敗的力度，平息了不滿情緒，有利于消除社會矛盾，激發(fā)群眾的舉報熱情。我院連續(xù)多年署名舉報超過匿名舉報，反貪案源問題得到了有效的緩解，2010年在查辦施建春貪污賄賂案后，我院先后共獎勵舉報有功人員12名。

“五要素”采集法

《方圓》：你剛才所說的“信息導偵”是什么模式？

吳伯初：“信息導偵”是一種比較現(xiàn)代化的查案模式，要求我們高度重視信息的收集。傳統(tǒng)信息收集方法跟不上形勢發(fā)展。有一定辦案經(jīng)驗的人員都知道，公共信息中的許多信息對于反貪部門辦案是極其有價值的，甚至有些信息本身指向的就是犯罪事實。但是公共信息繁多，如果對所有信息進行收集必然耗費大量精力，浪費有限的偵查資源。當前受傳統(tǒng)的被動偵查思維影響，信息收集的方法比較老套、單一，已跟不上時代形勢變化。為使信息收集工作更加有針對性，我們推出了“五要素”信息采集法，主要是圍繞犯罪構成四要素和健康因素等五方面進行信息的收集。

《方圓》：何為五要素？

吳伯初：它其實是五個方面的信息，包括犯罪構成的四要素和涉案人員的健康信息，后者是考慮到高檢院的安全防范工作要求。我們將這些信息分門別類，編成五個子庫，分別為主體信息庫、主觀方面信息庫、客觀方面信息庫、客體信息庫、安全信息庫。

《方圓》：這五要素，哪些對辦案作用最大？

吳伯初：上述五個信息庫，我們特別注重主觀方面信息庫和安全信息庫的信息采集。

職務犯罪最主要的動機表現(xiàn)為貪財，貪財又有多種表現(xiàn)形式，我們通過主觀方面信息庫查到其嗜好，由此也查清了贓款的去向，完善了定案依據(jù)。有的嗜好名牌大牌，比如施建春受賄、挪用公款案，我們在初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購買30多萬元別克車，但其同期銀行存款未有減少，購車款從哪來？從車輛信息一路跟蹤，其受賄的贓款去向一目了然；有的喜歡女色，比如常熟市水產技術推廣站原副站長程利民受賄案件，其給情婦買禮物動輒上萬元；有的愛投資，比如常熟市廣播電視總臺播出部原主任俞建東受賄案件，其受賄所得“一分都沒有浪費”，全部用于投資國債、基金、房產等項目。

2010年我們辦理了常熟市政府采購領域一系列案件。初查過程中，對照“主體信息庫”收集有關信息，了解到政府采購領域常熟市采購中心原主任陳曉亮、常熟市財政局采購科原科長吳敏德、原副科長俞福明等人關系密切，且三人在政府采購中權力交錯；對照 “客觀方面信息庫”，我們收集相關政府部門采購目錄、供應商信息、以及關系密切的供應商中標信息，通過這些信息的收集，我們一舉查辦了多起政府采購領域案件。

《方圓》：涉案人員的健康信息為什么要單獨入庫？

吳伯初：這主要是考慮為辦案消除安全隱患，有利于我們制定針對性的安全防范預案。我們通過安全信息庫，收集涉案人員的健康信息，特別關注被查對象、案件突破時的重要證人、60歲以上的證人的健康信息資料。

2009年，我局辦理了尚湖鎮(zhèn)建管所副所長周根榮受賄案，在初查中了解到其在3年前因發(fā)生車禍臥床一年時間，造成精神輕度抑郁，對自己工作前景想法多多。我們就通過相關熟悉人員或其他渠道了解情況。透過采集到的信息，分析其心理狀態(tài)，制定詳細的談話提綱，在談話過程中重點側重其認罪態(tài)度對家庭的影響，促使其在幾個小時內就交代了自己的經(jīng)濟問題。在羈押到看守所以后，辦案人員主動帶其到醫(yī)院檢查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使他認識到家庭以及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在24小時提審時，周根榮主動交代了收受他人10多萬元賄賂款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