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聽眾的話

按慣例音樂會節目單上會印相當篇幅的音樂家介紹，這次我建議主辦方就別印了。大家來主要是欣賞音樂，關注作品。學歷學位、職稱頭銜、演出經歷、獲獎名稱、社會榮譽、媒體評論，所有這些和音樂都沒關系。

今晚的音樂會曲目是20世紀最有影響的作曲大師喬治·桑多爾·里蓋蒂在1985至2001期間創作的的18首鋼琴練習曲。這將是此套現代經典作品問世以來第一次在國內舞臺上被完整呈現。為了準備這次中國首演我付出了持久和艱辛的努力。國內和國際上很少有鋼琴家完整演奏這套作品，無非是因為一個“難”字。一頁典型的里蓋蒂練習曲樂譜大概是：密密麻麻的音符；沒有規律的節拍和小節劃分；左右手分別歸位在白鍵和黑鍵上或者在不同的調式上；左右手或一只手演奏不同的節拍，比如2拍子和3拍子，4拍子和5拍子的結合，甚至同時奏出3、5、6和7拍子的混搭；從pppppppp到ffffffff的細微而幅度巨大的力度層次變化；延音踏板、弱踏板和保持音踏板的頻繁交替使用，諸如此類……所以，我認為里蓋蒂鋼琴練習曲不只是純粹演奏技術上的難，而更多來自對人類頭腦思維技巧的挑戰。

演奏不局限于挑戰難度，總應該去發掘和展示作品的 “美”，這就更難了。作為20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里蓋蒂的創作理念和技巧與音樂傳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更重要的是他以鮮明和大膽的藝術個性開創式地使用微復調、復合節奏、復合調性等創作技巧，并無所顧忌地融匯非洲打擊樂、爵士、機械鋼琴等非傳統音樂元素，使他的音樂產生獨樹一幟而極具震撼力的聽覺沖擊性。應該說他的音樂不屬于某個國家、門類、樂派、風格、特定技法，他的音樂是有機的綜合體，是超越風格標簽的，是跨界的，是表達藝術家個體的，是只屬于里蓋蒂的。

常被問到為什么要演奏全部的利蓋蒂鋼琴練習曲，藝術上對我來說有兩個理由：首先，這是一套極具藝術價值和在演奏上有挑戰性的作品，具有強烈而獨特的現代審美。鋼琴獨奏在很多方面遠比樂隊作品難寫。況且，音樂前輩肖邦、李斯特、德彪西、斯克里亞賓、拉赫瑪尼諾夫等眾多巨匠創作的練習曲已經充分挖掘了鋼琴創作的各種可能性，在這種“壓力”下，里蓋蒂還能夠同時在創作技法、演奏技巧和藝術表現力上突破傳統，開創嶄新的風格，寫出一批極具原創性的練習曲，只能用神奇和偉大來形容；理由二，作為表演者應該始終和他同時代的作曲家在思想和情感上有所碰撞和交集，了解和理解他們在作品里如何用屬于這個時代和個人的方式，來表達人類的情感，思維和不同形式形態的美，然后把這種感受傳遞給聽眾。藝術的最大魅力不僅是繼承傳統，更在于開創新的規則和方向。

演奏這套作品的另一個理由關系到個人生活狀態，自己在微博上曾說過：“幾年前好些人勸我不要回國，說國內過于浮躁不適合做藝術。我說，事在人為。回國后又有人說，他剛回來彈些音樂會理所當然，日子一長肯定歇了。回國5年了，聊以自慰的是每天練琴數小時。對自己而言，練琴不再只為演奏，而是凈化為一種靜心的修行，一種對浮躁的社會氛圍和安逸的生活方式的無言的拒絕。”沒有什么比準備里蓋蒂練習曲更能讓我接近這種狀態的了。許多年后自己回想當初在琴房漫長的準備和修煉過程中曾經歷的所有艱辛，孤獨和充實，相信是給自己生命和青春的一份最好的禮物。

作為音樂人，借這個機會再說幾句題外話：一，彈琴不該成為職業工作、謀生和追求功利的途徑，只有出自興趣和熱愛才是回歸它純粹的原始狀態，這與專業和非專業無關；二，不管是演奏還是欣賞好的音樂都可以挖掘人的真善美，而這些特質在價值觀缺失的當代社會顯得彌足珍貴；三，藝術工作者和娛樂工作者的區別在于引導而不是迎合大眾，不應該過分考慮市場，哪怕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付出別常人多的勇氣，努力，犧牲，耐心和孤獨；四，國家需要強大的文化軟實力，社會應該充滿人文關懷和藝術氛圍，這樣才能構建國民完整的精神世界。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