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犬的遺言

這已經是17歲的格萊特第三次中風了。這一次，它再也沒能奇跡般站起來。

野口利男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與格萊特見面的情景。那是1995年，兩歲的格萊特作為日本第一只救助犬，來到野口家。它似乎與野口一見如故，圍著他的輪椅開心地轉來轉去。可野口對它并不熱情，甚至有點冷漠。下肢癱瘓多年的他訥言、憂郁，他不覺得人生還有什么樂趣可言。

然而，格萊特改變了他。

第一夜，格萊特看著野口睡下后，蹲坐在床邊。夜里，野口輕輕翻下身，它便把尿壺叼給野口。他尿尿時，它輕輕地把頭轉向一邊，好像怕他尷尬。直到他尿完了，它才轉過頭來，溫柔地看著他。然后，又看看柜子上的水杯，好像在問：“口渴嗎？”野口搖搖頭，于是，它把頭放在了地上，示意野口躺下。那夜，野口睡得很安穩。第二天醒來時，他注意到格萊特還以原本的姿勢守護在自己的床邊。看到他醒過來，它開心地搖著尾巴，幫野口叼襪子、衣服，并把輪椅頂到了床邊。看著野口靠雙臂支撐，艱難地挪到輪椅上，它的前爪用力地扒著地板，似乎在為野口加油。

野口帶格萊特去超市，只要他看哪件商品超過五秒鐘，它就會利索地將其叼進購物車。然后，把頭放在野口的腿上，等著野口表揚自己。這樣的親昵，令野口覺得很受用，他能感覺到，自己心里的冰山在為格萊特消融。

看到小區里有人聊天，格萊特叼住野口的褲管，把他帶到鄰居中間。它討好地在鄰居身邊轉圈，然后，乖乖地趴在野口的腿上，似乎在對大家說：“這是我的主人，請多關照。”因為格萊特的熱情，野口結識了不少新朋友。他跟大家聊天時，格萊特總是把耳朵豎得直直的，聽得特別投入。

漸漸地，野口會對格萊特說很多的話，說他曾是乒乓球運動員，說他因車禍失去雙腿后的絕望，說他對健康生活的向往……格萊特耐心地聽著，當野口說到傷心處落淚時，它會叼來紙巾，然后把頭緊緊地貼在野口的雙腿上，發出陣陣低鳴，仿佛在說：“我知道，我知道，都過去了……”

救助犬的服務時間是十年。十年間，格萊特不僅成了野口身體的一部分，也成了他心靈的一部分。野口開心，它會把眼睛瞇成一條線，尾巴甩得像撥浪鼓；而他難過時，格萊特會靜靜地臥在他的腳邊，用溫柔的眼神默默地注視他。

退休后的格萊特沒有去救助犬養老中心養老，而是繼續留在了野口家，和他相依為命。

2007年的一天晚上，格萊特在幫野口脫第二只襪子時，突然摔倒了。野口緊急撥打了獸醫的電話，醫生給出的診斷是中風。這時，格萊特已經14歲了，相當于人類的90多歲，醫生說，格萊特可能永遠站不起來了。

兩天后，要強的格萊特奇跡般站了起來，它起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推野口下樓。在小區里，格萊特一圈一圈地來回跑著，邊跑邊回頭看野口，仿佛在說：“你看，我還健康得很呢。”

格萊特雖然堅強，但疾病、衰老和死亡還是不可避免地降臨了。第三次中風后，它進入了真正的風燭殘年。彌留之際，它似乎有許多的不舍。

野口心里無比難過。如果它走了，那么自己的靈魂也會被抽走，他很害怕……

突然有一天，一向溫順的格萊特開始激動地號叫，聲聲悲切。野口堅持認為格萊特是有話要說，可是，它到底要說什么呢？

悲傷的野口向日本救助犬訓練中心求助，希望有人能讀得懂格萊特的心聲。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日本真的有一位精通狗語的專家，她叫海蒂，是美國人。海蒂應邀來到野口家，格萊特發出低低的聲音，像是在請求什么。這時，眼淚涌上了海蒂的雙眼。她對野口說：“它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它的身體也站不起來了，所以，只能用叫聲來保護你。”格萊特的話令野口泣不成聲，他哽咽著對格萊特說：“放心吧，我沒事的，沒事的。”

“它說，它想一直保護你、照顧你。”這時的野口已淚流滿面，他對海蒂說：“我什么都沒替它做過，它對我有什么期望嗎？”

海蒂輕撫著格萊特，一滴眼淚從格萊特的眼中流了出來。“它非常擔心你，也非常悲傷。它很明白你心里想什么，不想讓你為它難過”。

格萊特的話令野口再次泣不成聲，而這時，格萊特還在用盡全力留下最后的“遺言”：“就算我的身體變得很衰弱，我還是會守在你身邊保護你……”

野口努力地控制著情緒，因為他要讓格萊特永遠記住他開心的樣子。他問海蒂：“格萊特有什么愿望？”

海蒂輕輕地拍著格萊特，格萊特微微低吟：“我的愿望是一生做你的伙伴。”

留下這最后的“遺言”，年邁的格萊特終于閉上了眼睛。

（何軍林薦自2012年11月20日《生命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