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不是批判他人

◎蔣勛

道德不是批判他人

◎蔣勛

從法國回臺灣地區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私立大學任職，是校內13位一級主管之一，當時學生如果要記大過，就必須開會，13位主管都同意簽字后，才能通過。這件事通常是由訓導單位決定，到會議上只是做最后的確認，不會有太大的爭議。

我第一年參加時看到一個案例，那是1977年發生的事。一個南部學生到北部讀書，在外租屋。房東寫了一封信給學校，說這個學生素行不良，趁他不在時勾引他的老婆，學校就以此為罪狀，要學生退學。

我覺得應該了解背后的因由，當下不愿意簽字。當我提出看法時，聽到旁邊有個聲音說：“蔣先生畢竟是從法國回來的，性觀念比較開放。”

聽了，我嚇一跳，我還沒來得及說明，就已經被判定了。

不管是這個案例還是人們經常提到的自我反省，其實都是不自覺地受到群體文化的影響，許多事情都變成了“想當然耳”，即使事后發現不是如此，也不會有人去反省。

群體的道德意識往往會變成對他人的指責，在西方，道德觀已經回歸到個體的自我檢視，對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對自己行為的反省才是。

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時，學生要他逃走，他在服刑和逃跑之間，選擇了飲下毒堇汁而死，因為他認為他的死刑是經過民主的投票，他必須遵守這樣的道德意識，接受這樣的結局。這才是道德，非如今日社會中，從上至下，不管是政治人物還是市井小民，都在振振有詞地指著別人罵：不道德。

阮籍不在母親喪禮上哭，讓所有的人說他不孝，而看到他吐血的只有一個朋友，便把這件事寫在《世說新語》。他不是沒有道德，而是他不想讓道德情操變成一種表演。

當道德變成一種表演，就是做假，就會變成各種形態的演出，就會讓最沒有道德的人變成最有道德的人，語言和行為開始分離。

（摘自《孤獨六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