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平

你是一幅色彩繁復深沉濃重的工筆。
柳綠,嫩柳用細指拂水,濺出了敲著音符的字字珠璣。
桃紅,枝葉旁逸斜出,梳著料峭春風!!細雨,搖曳出朵朵凄美。
李白,賽霜欺雪,留出弦外思緒、冰涼的茫茫飛白。
蟹黃,堆金疊銀,局促了多少紅樓后夢的遺少貴族。
一個蒼涼的手勢:讓蝦子紅在書頁蠕動,蚊子血在墻上漫溢,還有那刺眼的碎牛肉、白飯粒……
疼痛著的,永遠是那心上的朱砂痣。
人生,誠如你妙筆繪出:一襲爬滿虱子的華美的袍子。
你把生命,剔透成鮮明的正負兩極。
在贊美的熨貼中,在歲月的山河里,無懼亂世情緣的驚世駭俗。
可你也深諳:人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
山水迢遙,直達異域。
十年春秋,靜水流深。
一張癱瘓的病床,被溫情以沫。
你無政治潔癖,只看投緣,不看立場。看誰能解下心中千千結。
出名要趁早呀!
不錯,你,趕了個早集,碰了個晚場。
但,畢竟鬧熱了。
以新月的姿勢,抱膝海灘,構成一幀黃昏動人的剪影!
蒙蒙!!里,凌波踏浪徐徐升起了嘴角翕動的海的女兒。
繁星滿天,波光閃爍著明眸:眼,相互凝望;手,相互牽連。
星空成了慈祥的童話。
春水的嬉鬧,吵醒了春天。嫩綠的芽兒從枯木中鉆出,淡白的花兒站上了枝頭。
天風颯颯,鳥兒低翔。
風兒,提著一盞盞溫暖的小橘燈,靠泊小讀者的心岸。
晶澈的童心,溫馨的母愛。千般愛意,萬斛情懷。仿佛和風,宛若陽光,恰如雨露,更像潛伏的清流,潺潺流淌,汩汩滋養……
當愛,抵達哲學的高度;
當愛,密度濃縮成人道。
這,便是人性熠熠生輝的光芒!
這,就是人性獵獵旗幟的迎風高張!
然而,不幸還是發生了。不少小讀者爬著你的語言長大,在歲月癲癇抽搐的日子,仍然用戴“高尖帽子”的丑惡,羞辱了你珍貴的人格和高貴的尊嚴;用亂七八糟拳頭的粗暴,毆打了你愛的人生和育化的思想……
看來,春水還是有些地方沒有流到!繁星還是有些地方沒有照耀!
你的名字,掛在生死玄關,是訣別和回陽糾纏不清的生死場!
北方的女子,對死的掙扎,對活的堅強,都已力透紙背。
存活的路,越來越窄,只能窘迫在文字逼仄的甬道。
憧憬用文字來呼喚一抹陽光,夢想用文字來換取花朵在風雨中綻放,也殷殷希望用文字來增添單薄的羽翼,更迫切用清亮的文字來照亮自己的遠方……
爬著文字的格子,正是爬著生命的格子。
在生命的情節中,彼此奇跡般地相遇,像沙漠中兩條交匯的河流,相濡以沫。而后來,又宿命般地分手,悄然消逝在茫茫沙漠。
你記憶的力量,是故鄉的力量,源自一條鄉情濃濃的風土畫廊,源自一篇苦難長長的敘事詩:詩中不時蹦出凄婉的歌謠。
故鄉是一條盛滿記憶的河。你的河,是一條蒼涼而宛轉的呼蘭河。
河水清冷漣漪,河水孕育了你曲折的生命,河水給了你文字綿綿的滋潤。同時,也給予你刻骨銘心的愛與恨生與死的記憶……
蕭蕭紅葉,飄飄墜下,凄美了呼蘭河無邊的故事!
干枯而惆悵的筆端,蘸著血,和著淚;
塵網而封鎖的妝臺,活如寄,死如歸……
風雨中蒼白的梨花,顫抖在枝條的懸崖。
落日斜暉里憔悴的衰草,蜷縮在深秋的路旁。
一只呼喚春天從春天飛來的蛺蝶,獨行荒丘,踟躕在一堆黃土上。
悔恨,被風中退回的香山紅葉,以及被退回的在風雨中顛簸的整個世界;痛憶,那生如閃電的輝亮,那倏忽的綺麗,以及那愛情的玉潔冰堅……
長歌當哭,哀惋令蒼天失色。哀惋令黃葉告別了青枝,萬木瑟瑟蕭條。
孤雁長唳,哀歌悱惻低回在墓房;
夜色冰涼,青春的殘蕾帶血祭獻。
連把生的世界一同殉葬。
陶然亭巍然,青冢墓畔萋萋。
春風又綠!!
春風可曾依舊,
青冢可曾依然!
你曾滿懷老莊出世之想,廬山隱居,過一輩子逍遙。
但,你天生就是匍伏在愛神腳下的信徒,為愛情,為殉教,迤邐踏歌而來。
你,皈依在愛的圣地,堅定地信仰上愛的宗教。
一片異云從身邊響過,孕育起一場聚合的風暴;一只冷鷗在風暴中穿梭,仿佛穿梭命運的針線。
飛蛾撲火,楷模了追光絕塵的大無畏。
春蠶作繭,裸露著對未來托付的甘心甘愿!
雨中的芭蕉呀,用荒誕的手勢,來掩耳周遭的悲鳴;厚厚的青苔,用拗傲潮濕的脾氣,來對抗夏季里日漸茁壯的毒辣。
天風也會揚起澎湃的文字,目送伶仃的受傷孤雁。
叛逆的,是靈魂!
生反骨的,是花朵!
手推獨輪車,在西風殘照里,在崎嶇的山徑,嘎嘎獨響,蠕蠕而動……
紅顏,又一次遭遇薄命的魔咒。
紅顏,又一次遭受天妒的鬼畫桃符。
又一朵,迎春的柔嫩花兒,在早春二月的乍暖還寒里,香消枝頭。
海灘上種的花兒,不知你是怎樣走過那些歲月的褶皺。
淺淺的根須,能否經得起海風野蠻的撕扯?
鮮嫩的花瓣,能否經得起酷暑炙熱的暴烈?
還有那能夠站起來、撲過來的洶洶潮水!
潮來有聲,潮去無痕。
花香氤氳,是不是布爾喬亞情調的彌漫?海灘艱澀,是不是橫亙的千年禮教?
海灘的鹽堿支撐著花兒的夢,而瘦削的夢寐,是掛不上花之果的。
與其做海灘花兒,不如放手,做一幀純凈的山水。
寥寥幾筆,勾勒出遠山;
寥寥幾筆,白描出凈水。
于是,山有了性情,水有了脾氣。
山有含蓄的表達,水有追逐的權利;山有疏林晴嵐的相伴,水有白帆荻花的緊緊跟隨。
遠山,有了清冷之色;近水,有了潺!之聲!
時代,在十字街頭躑躅彷徨。
歲月,在睡不著的夜晚苦苦掙扎。
夢珂,于夢魘中被夜的黑色一口口吞噬:沙菲女士,在叛逃的路上叫出一聲聲凄厲……
苦悶的徘徊,叛逃的決絕,筆尖的鋒利,牢獄的苦難,保安的人物,均一一收留。
一步,一步……
一步,身后一個清楚的腳印;
一步,心靈一個艱難的歷程。
前進的路程,也是裂變的距離,也就是信仰高度!
一個女作家,纖纖細筆,下筆的力量狙擊著三千毛瑟精兵。
一個女戰士,瘦削的雙肩,擔當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雨。
在自己快樂的節日,冒出了自己心底的話語。曾經被營救出的牢中人,一不小心,就又被語言套入了新的龐然囹圄。
煉獄的苦難,困汝于圍;煉獄的苦難,玉汝于突圍,玉汝于桑乾河畔,托起了太陽的金輪!
一壯烈,像一團滾動的火球;
一血性,像一面獵獵的旌旗;
一熾熱,像一盆灼灼的熔爐;
一冉冉升起,像古老傳說中的拖車、被燃燒著的一只金鳥……
用秀麗的文字,在故紙堆里跋涉尋找。
用暢達的言語,在史海里打撈鉤沉。
福爾摩斯咄咄逼人的目光,犀利地嵌上東方才女智慧的光芒……
光的針尖,犀利地釘上塵封的山徑,也犀利地釘上宮廷內心的蒼涼。
纖纖筆尖,把大唐的人物繽紛劃出紙面,劃清了千年蒙!,劃清了千年晦澀,帶出了無題背面的尷尬,也帶出了無題背后沉重的無奈。
無題的聲音,因此停止“悲商”;
無題的面目,因此中止“遮隱”。
學林人瑞,盤活了一曲曲哀婉纏綿的愛情,卻沒能為自己在水木清華地方盤活應該屬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與孤單,朝夕為伍;
與寂苦,相依相伴。
是感情的潔癖刻錄在畫夢里? 還是千年傳遞的逼仄刻板在心坎上?
跨世紀的百歲老人啊!
是自謙浮生九四,還是不敢冒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前世有約,為了救贖不安的靈魂而放飛自由的思想。
今生有緣,為了思想的自由而放逐不安的魂靈。
萬水,是思想自由澎湃的激情;千山,似靈魂般沉靜的安穩。
萬水千山,規劃了你歸去來兮的時間與旅程!
執著夢中的橄欖樹,稻草人在山間輕流的小溪、在寬闊的草原、在那遙遠的地方,孑然獨影,踽踽獨尋……
在崇山大河中打撈,在逝水流年中拾荒。
流浪,披著一身大地的塵埃。
流浪,拖著一身天上的月光。
逃離喧囂,是怕浮躁遮住視野,還是擔心凡塵勢利的眼光會折斷心靈的羽翼?
夢醒時分,希望迎風凋落,滾滾紅塵風情物長也就不再留戀回首。
當撒哈拉大沙漠的上空灑下淚水,山河也就變成了哭泣的駱駝。
故鄉,既在遠方,亦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