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與鈴鐺[組詩]

桃 色

推薦語：

桃色的詩樸素，飽含生命的體驗，將溫暖的人性傾注于簡單的意象與詞匯，抒發出頑強與自信的精神光芒。她始終把握著真實的情感、語言的虛擬和修辭的虛設，就是為了更準確地表出她內心的那份純潔，在生活里留下扎實的腳印。年輕一代詩人里，她應該有理由走得更遠。

白 馬

白馬在窗外

踏過青青的草地

鈴鐺聲傳來

一路上

它的故鄉

和我的故鄉

輕輕碰撞

一碗紅糖水

謝謝你

在生理期

送給我紅糖水的男人

它暖暖的

甜甜的

尤其是兩個荷包蛋

白白凈凈

像兩個胎兒

又回到羊水

我哭了會兒

就迫不及待喝下這碗糖水

這碗紅糖水

流進我嘴里

流進我心里

流進我子宮里

我想著媽媽生我的時候

也喝過一碗紅糖水

我和這個世界

就扯平了

和你在一起

我請求我死之后

我的墓地要挨著你的墓地

如果不能

我請求后半生

我的心挨著你的心

如果不能

我請求前半生

我的肉體挨著你的肉體

如果不能

我請求兒時我的床挨著你的床

我的玩具挨著你的玩具

和梨花站在一起的人

在某個地方

看見大片梨花

有時只是一棵

你向它們走過去

像在冬夜

獨自遇到一場雪

風從遠處傳來

梨花簌簌下落

月光中

朽木和鐵閃閃發光

你執意挨著梨樹

站一小會兒

聽見身體里的許多東西

和梨花一起

輕輕著地

河流的方向

河流正著流

是對的

成千上萬的人跟著它

它一直這樣流

如果反著流

人們會頭暈

會反胃

會調轉方向

會私下議論

一定是

下游的水位比上游的水位

還要高

相信一只鳥

一只鳥正在飛翔

獵人舉起槍

對著它開了一槍

從此我們就更要相信它

相信它的身體里

除了子彈

還有藍天

和寂靜的樹林

要回我的土地

如果春天再這樣美麗下去

我就要要回我的土地了

父母世襲下來的土地

長滿青稞、大麥、地瓜和豌豆

我的祖先在里面耕作，還像當時熟透的紅番茄

我要回到故鄉，和我的村莊問寒問暖

然后挽起褲腳，打著赤腳走進稻田

我聞見太陽、泥土、稻子和昆蟲的香味

他們都在贊美我，贊美我收割稻谷的姿勢多么優美

在隔壁的稻田中我找到了一個兒時的伙伴

我們一邊講講童年，彼此的老人，外面的世界

一邊談著家鄉去年的雨水和收成

還有我帶回來的男人，除了和我一起在田間勞作

他還得上山砍柴，打一些石子，修理我們漏水的瓦房

用木材做出柵欄，并且給剛買回來的小雞建筑一個華麗的雞籠

偶爾在下雨的午后

我也會提著籃子和他一起上山拾取濕潤的蘑菇

農忙過去了，我們顯得悠閑起來

后面的山坡上長滿肥沃的青草

我們就在那兒放牧羊群和牛群

他拿出一支紅木色的笛子

我們一起歌唱并且在夜晚的火焰里生下一個孩子

大多數時候

我和鄉下的那群婦女一起做飯洗衣喂豬養蠶和贍養父母

我們會拿出自己的男人做些粗俗的比較

而且我們相信我們的父母必然安康，我們的孩子

也和簸箕中的蠶寶寶一樣不斷長大，這塊土地也將必然世襲給他

我們相信佛教、豐收，和雨水

春暖花開的夜晚，我們沒有月亮和飛鳥

我們將它轉交給了遠方的詩人和村子里的少女

火車穿過一個村莊

我坐在火車上

火車穿過一個村莊

我看見火車像一把劍

刺穿一個老婦人的身體

我落下眼淚

像自己的故鄉正在發生一個極大的悲劇

半張地圖

愛人

我有半張地圖在你那里

我從前額爬進你的頭發

那是我一個人的時候

最愛去的地方

我在里面狂奔

從這邊到那邊

從那邊到這邊

在每根樹枝上

我都取下圍巾吊死一個自己

我撿起一只松鼠

把它當嬰兒抱在懷里

坐在路邊嚶嚶哭泣

聽見你的呼喚

我從你的脖頸走下來

我穿過一片平原

雨在身后越下越小

直到停息

河流倒退

露出無限田野

繁星

和你的兩條大腿

你的腿

是兩條明亮的大路

任選一條都能走到城里

那里有燈、公共汽車、旅館和家

愛人

我拉著你的手往前走

我有半張地圖在你身上

另外半張

我不知把它放在了哪里

圍圍裙的母親

圍圍裙的母親

從野外回來

她放下一把青菜

和一桶井水

開始淘米

像站在黃河邊

風還吹著她的面頰

和頭發

圍圍裙的母親

開始做飯

無論走到哪里

她的圍裙里

都兜著一團小小的火苗

大地的女兒

大地的女兒是裹腳的魚兒

出生了

下雪的夜里她還沒有長出小牙齒

對著媽媽和黑夜微笑

她比雪花潔白

大地的女兒是天上的月亮

拿著鏡子照臉蛋

長大結婚生子給老人養老送終

一生都在淘米做飯洗衣服

在自己小小的庭院時而陰晴時而圓缺

大地的女兒是行走的花朵

走著走著就到了墓地

大地的女兒到處都是

像她們墳頭的野草

生也生不完 死也死不絕

一個光明磊落的清晨

清晨起床

去公園散步

路過一月的梅花

二月的杏花

三月的桃花

四月的薔薇

五月的榴花

六月的荷花

七月的葵花

八月的桂花

九月的菊花

十月的芙蓉

十一月的山茶

十二月的蠟梅

她們在晨曦中若隱若現

把香味傳遞給我們

還有翠竹及青松

也高興地和大家并排前行

失眠的柿子

伸手

就摸到了柿子

我的失眠

只有柿子那般大小

媽媽

你不在梯子下面

風吹來

故鄉在樹梢晃來晃去

天黑了

就看不見紅彤彤的果實

必然等到萬家燈火

我才能從一棵樹上走下來

在密密麻麻的

柿子中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