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當年

小 米

江河湖海是什么東西

一堆老魚擠在菜市場的

鐵皮水盆里

它們覺得憋氣

不安地躍動著鮮美的身體

有那么幾條

使勁掙扎

終于竄到鐵皮水盆的外面

但它們找不到養魚場

也找不到做魚的廚師

它們應該找的是江河湖海

可它們

至今還未弄明白

江河湖海是什么東西

只說書，不說人

那些在書架上

始終占領著一席之地的書

最寂寞

那些上不了架

被擱在床頭 枕下 沙發上 甚至扔在

衛生間里的書

是有福的

憶當年

先讓一條河改道

然后把這又大又深的

潭中之水

一瓢 一瓢 用我的笨辦法

努力舀出去

我堅信這兒有魚 果然有

雖然不上鉤 但它

終于無處躲藏了 暴露出來了

只不過

是幾條小魚

日光燈

一只日光燈 在白天亮著

比日光暗 人們看不見它 忽視它

看見的人也認為這只日光燈

亮得多余

晚上 酷愛節約能源的人

紛紛享用免費的月光

他們關了日光燈

請它瞎掉發現的眼睛

街 上

下班回家的路上 見到一個父親

手里牽著不足四歲的女兒

看上去很美

父女倆路過一家冷飲店 小女孩拽住她爸爸

她必需吃一只冰淇淋

窘迫的父親兜里恰好沒有錢

無論父親怎么許愿 女孩堅決不走開

她坐在街上 涕淚四濺 大聲痛哭

一點不在乎自己和爸爸的臉面

陽光像小女孩的哭聲一樣熱烈

過路的父親 母親 爺爺和奶奶們

都要看看她爸爸 眼睛比陽光還激動

我摸了摸我口袋里的錢

又縮回了手 我如果掏出來

無疑給了她父親一記無聲的耳光

我經過 我有點兒羨慕小女孩

我有許多想要的 但我從來不說

不敢大聲說

我似乎從不曾這么頑固地堅持過

殺人犯

一個

賣西瓜的瘸老頭

把一邊吃西瓜一邊糟蹋了五六個西瓜

而且一分錢也不愿付的

一個本地痞子

用西瓜刀

殺了

殺了就殺了

連痞子也沒有想到

那么多壯漢都不敢用嘴惹他

而這個瘸子 用刀惹了他

連他自己腰里的刀也來不及耀武揚威

瘸老頭就已經擦凈了他的西瓜刀

還對圍觀的人說

我自首去

圍觀的人都勸瘸老頭

跑呀 跑呀

自什么首呀

瘸老頭想了想

沒有去自首

他走了 從從容容離開了本地

至今，快二十年了

我一直惦記著這件故意殺人案

但一直沒有消息

也許賣西瓜的瘸老頭

已經去世了

誰知道呢

曠 野

獨自走在曠野 我會認為

這曠野是我的

如果身邊恰好還有一個沉默不語的女人

我又認為曠野是我們的二人世界

隱隱地 我還認為

曠野屬于第三人

盡管那人那時候 尚未出生

我認為 我和那個女人最終會將曠野

秘密地傳授給他 托付給他

回溯的時候

我認為這曠野 是

我從一對夫妻手里

理所當然地 繼承過來的

盡管那個被我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臨終前什么也不曾對我講

盡管那個

被我稱之為母親的農家老婦人

至今還默默地守著它 不想放棄它

還在我剛剛成年時

就認為

我已把曠野繼承過來了

我是在剛剛成年的時候

離開曠野的

我從不認為我已經把曠野

放棄了 我認為

我最終還要和我的女人 草一樣

極其微小地回到曠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