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蒼茫（組詩）

張曉潤

1

阿峰是個毛頭小子，他是遠房表姐家的獨生子

高考落榜后，在一個人的油區他上繳了手腳和青春

此后，有人在街道上找他，像尋找一個失散的孩子

有人在網吧里找他，像尋找一只迷途的羔羊

他藏在廢棄了的筆筒里，沒有人知道

他藏在嘀嗒著的鐘擺里，也沒有人知道

一個人的油田是蒼茫的，他試著扒開二十出頭的胸膛

他想知道，一個人的國度

到底可以裝得下，幾個人的歡喜和憂愁

一把簡單的水果刀，將要切下夢想中的方蘋果

他從眼波里下吊桶，他要打探出身體里的那口井

2

在他生活的高原，他無限靠近一只鐵蟲子

它褐紅的身體，長滿向著深邃靠近的牙齒

唯有靠近，才能將明亮和柔軟拱出

唯有靠近，身體里的血液才會有江河之境

他年輕的膝蓋，只愿為荒原下跪

這荒原，事物的種子是上帝的秘符啊

每一次躬身，每一次的填挖與淘洗

都會有微芒，擦亮勞作的榮光

他愛這個帶著盔甲的蟲子，他想

它正是用堅硬的外表，邀約著水的外在油的光華

3

在塞北高原，穿橙色服裝的阿峰是大山里的模特

他站著，伸長的胳膊就可能成為玉米的葉子

他躺下，壯實的腿腳就可能成為石頭的影子

在油區這個舞臺，他的獨舞是一場

沒有觀眾的浩大走秀，只有山雞和野雀才能給出靜默的裁定

高原的油井莫不是一只巨大的杯子？讓這個

穿橙色服裝的人，這個來自鬧市處的人

把自己彎曲的像蛇一樣的年華，在

劇烈晃動的杯子里，撲騰和鉤沉

一部大山里的青春史及洪荒史，都與一群人一個人有關

這一群或一個，是父母的，也是高原的

4

一個井架和一個山峁，就可以來一次長跑

一個人和一口井，就可以談一場戀愛

我親愛的有著青春模樣的外甥，他身上長出的刺槐

是一整個村莊寂寞的武器呵，我親愛的有著青春模樣的外甥

每一種夜色，月半彎都是他高舉起的孤獨的鐮刀

他要用這把鐮刀，驅趕蠱惑的原罪

他要用這把鐮刀，割下遠方的長情

他還要在這無眠的長夜，像將軍般佩帶上這把鐮刀

一個人的夜晚，他也要亮晶晶雄赳赳地活著

他不想占山為王，也不想成為寂寞的領袖

但油海蒼茫，隱與顯都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事

5

在大山，他對著天空和自己的影子飲酒

他常常對著自己的影子說：“哥們，干了”

酒過三杯，他拒絕再和影子糾纏

他立起身，屁股下的塵土就開始跳舞

他在機器的轟鳴里，加固自己的思想和手腳

他要求一種秩序，注入他的行動和言語

他要求一口油井，抽出一個急需等待過濾的世界

他要求腥味的液態里，能取出一個罐裝的歡快

一場年華又一場年華被勾兌了，他只想明著打一個盹

一顆星子又一顆星子被刪除了，他只想偷著點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