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草木

江蘇 徐 澤

1

我真的喜歡草，喜歡它的默默無名，就像我的父親。

一生都沒有離開土地，最后還要葬入土地，草也會燃燒。

燃燒過了就成了大地的灰燼。草很少發言，他用種子呼喚春天。

2

我羨慕聳入云天的蒼松，更羨慕懸崖邊的歪勃子樹。

面對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他們沒有倒下，他們抓緊了大地的泥土。

誰也不能羨慕上帝的虛榮和飄逝的流云，那樣會掉入萬丈深淵……

3

一根繩子把一棵樹和另一棵樹連在一起，

上面晾曬著多少消逝的光陰？

我聞到了太陽的香味。

4

黃昏里的樹是沉默的，

這多像一個老人在夕輝里沉思，

一根繩子，一條道路，一條在遠方涌動波濤的江河。

5

人活在人間，活著就像草木，歷經風雨，榮枯自然，

我從來就不相信誰比誰厲害多少，每一棵草都從草根開始。

春蠶吐絲時沒想到會有一條絲綢之路，一棵草的欲望就更加低微。

6

活著的飛鳥，我不知它葬在哪里。

我尋覓著天空和大地，我只發現一根羽毛。

那是黑暗中飛翔的羽毛，羽毛上有人間的風雨和黎明的曙色。

7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著就是為了等待死亡。

我看不到時光流逝，因為我就在流逝的時光中消失。

當我們扶著月光的影子回家時，我們發現了月光的蒼老。

8

人生有三種向度，一是生存，二是向往，三是理想。

許多人都是在活著，像螞蟻、蟲子和草木一樣活著。

有人一生都沒說出一句真話唱出一首屬于自己的歌。

9

在大地上最溫暖的旅途，就是看到清澈的溪水和鄉村的炊煙。

還有那農舍中淡淡的溫暖的燈光，我所有的思想都在一片鄉愁里。

暮色中有淡淡的雨霧，濕了的布衣布鞋被我藏在他鄉的睡夢中……

10

面對世界就是面對魔鬼，看不見的魔鬼常活在我們心中。

發現魔鬼時也會發現善良，為了生存，善良大多被踩在腳下。

螞蟻下山都成群結隊，他們一同抬著大地的糧食和棺木。

11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魔鬼，我們一生都要和魔鬼作最后的斗爭。

我喜歡瘋子，只有他的情感是真實的，敢愛敢恨也會變成瘋子。

大家都把心藏起來，臉上全部是空洞的微笑，這世界多么虛偽。

12

我不再相信謊言，說出來的真誠本身就是虛偽和傷害；

我寧可相信哭泣和真實的疼痛，我相信母親的淚水和乳汁。

愛永遠在母親期待的懷抱中，沒有利益需求的犧牲是一種大愛。

13

我多么想在細雨中呼喚，喚回我痛苦憂傷的靈魂。

把心放到祭臺上，我看到虛無飄渺的煙縷。

我們的肉體上升后又重回大地。

14

所有的華蓋都是假的，落光了葉子的樹是多么輕松。

我看到一棵滿是傷痕的樹，我想他一定也曾在太陽下哭過笑過。

沒有一棵草能高過大樹，但所有的草連成一片就綠遍了天涯海角。

15

大地所有的影子都是活動的人形。

一棵樹都有它的榮枯，何況微不足道的人呢？

我們都是塵埃，我們都是活著并行走大地的木頭人。

16

我們在故鄉都有一座青墳，

我們在靈魂里回鄉，我們放輕腳步，

讓睡著和死去的人們在輕柔的晚風中安息。

17

昨天還走在他鄉的雨水里，今天已躺著故鄉的木床上。

門開著，一襲月光如洗，風翻卷著落在門庭上枯黃的葉子。

一位身穿黑衣服的夜歸人在窗前走遠，風帽上的燈火落盡繁華。

18

我們一生都在打撈沉船，在靈魂里還鄉。

矗立蒼穹，風中的翅膀馱著我們一生的痛苦和憂傷。

云淡風輕，我們都是飄忽的影子，沒有一棵莊稼站得安穩。

19

大地沉默時風在代它發言，所有的詞語都沒希望的種子實在。

一棵蘋果樹不能在夢中生長，遠山的楓葉多像太陽血，。

潮涌東方，像波濤日夜拍擊著大地的心房。

20

沒有寒流哪有春天的百花香？沒有期盼哪有熱淚？

沒有犧牲的血雨哪有明亮的天空，我枕著大地的黑暗睡了。

和黎明的草葉一起醒來。感謝自由的飛鳥帶來唱響天空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