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上將陳紹寬其人其事其居

◎文/秦友蓮

（秦友蓮，民革福建省委會原宣傳處調研員，《團結報》福建記者站站長/責編 劉玉霞）

大凡是福州人，大都知道倉山區城門鎮臚雷村有座花園式的名人故居，故居里珍藏著一段風起云涌的歷史。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這座故居也在漸漸地淡出人們的視野，只留下那高大的鞍形封火墻孤獨地瞭望著向它逼近的各種現代文明。當年修建的時候，主人很是用了點心思，以日型的池塘代表海，月型的水池代表軍港，環水的亭子代表指揮塔，還有與之相連的水道象征著江河。其間的寓意自然很明白，中心詞是：海軍、海疆、守土有責。但是現在，因為缺乏打理，園內早先翠綠成蔭、碧水相銜的優雅景致已漸漸被叢生的雜草所掩蓋，甚是可惜。

在東批榭簡陋的展列室里，我們見到了這位聲名顯赫的主人身前留下的相片，一身戎裝，氣宇非凡，而他，就是舊中國海軍的掌門人——陳紹寬。

這座花園式的別墅建于1921年。據說，當年為建這幢房子，陳紹寬還與父親發生了一場小小的不愉快。

一天，為籌款而心焦的父親聽說兒子的軍艦正?？吭隈R尾港，便趕到艦上管兒子要錢，說：“你叔叔、弟弟為建房已出了不少錢，你單身一人，又在海軍界服務，錢一定剩很多，要多出點?！标惤B寬勉強一笑回答說：“我真沒錢，我的錢都花在海軍上了?！闭f著從身上掏出三佰元錢交給了父親。父親不信，打開其藤箱一看，里面也只有200元，氣得抱起艦上的毛毯就往回走。陳紹寬派侍衛趕到臚雷老家，追回軍毯，說這是公家的東西，不能隨便拿走。其對海軍情之深，一斑可見。

陳紹寬的侄兒告訴我，陳紹寬特別喜歡白色。除了軍服是白色的外，家里的桌子、桌布和電話等也都是白色。這不僅因為白色顯示了他清白一生的高貴品格，更因為白色是海軍的服色。

陳紹寬在民國時期執掌海軍大權長達17年之久，官至海軍總司令。期間，他曾多次呈文，提出海軍強國計劃，包括修建航空母艦。然而在陳紹寬的后半生里，他卻只字不提這些計劃，一切似乎從未發生過。平日里言談之間，多為族譜、方言和佛學等。就在臨終前，他用手顫巍巍地指著一個藤箱，卻說不出話來，打開一看里面全部是易經與佛學。

是什么讓這位曾經馳騁疆場、威震四方、與海軍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海軍高級將領對此前的航母計劃諱莫如深呢。帶著這個疑問，我又一次采訪了陳紹寬的侄兒和他秘書的孫子潘亮。他們一起為我揭開了隱藏在這所花園里令人欽佩的愛國之情。

從 “海圻號”開啟的夢

陳紹寬的父親陳兆雄是 “海圻號”巡洋艦上的水手，而 “海圻號”是清政府重興海軍后從英國購進的 “鎮海雙寶”之一。1911年 “海圻號”單艦出訪英、美等國。在返回途中恰逢辛亥革命爆發，海軍統領程璧光率艦起義，集體參加了孫中山領導的革命。

薩鎮冰是當時“海圻號”的管帶（艦長），與陳紹寬的父親交情頗深。也就是在 “海圻號”，這艘有著民主革命歷史的船艦上，年少的陳紹寬愛上了海軍，并被薩鎮冰看中，保薦他到江南水師學堂學習，開啟了他的海軍強國夢。

1917年5月，陳紹寬以駐英大使館武官身份參加了一戰中著名的格羅林戰役。在這場戰爭中，英國人用大型艦艇改裝成水上飛機母艦，7架艦載機從加裝的飛行甲板上起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炸了德國的空軍基地，贏得了絕對的制空權和制海權，破壞了德國人的戰略計劃。陳紹寬第一次見證了航母的威力，內心觸動非常之大。

1928年，當陳紹寬被任命為海軍中將署長后，立刻發表了題為 《世界上有不要海軍的國家么？》的演說。他認為，“土地的完全應包括領海，……國家要是沒有海軍，簡直不能立國”。他首次呈文，要花2000萬元建造一艘航空母艦，被否決。難以接受的陳紹寬與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一起憤然辭職。蔣介石聞訊后只好許諾，將原定在15年內建設六十萬噸軍艦的計劃提前到5年，其中包括三艘航母的建造。為航母心動的陳紹寬這才答應蔣介石出任海軍部長。

艱難的履夢之路

1937年，陳紹寬以海軍總長的身份向德國訂購了5艘潛艇，同時選派80名海軍官兵赴德國受訓。七七盧溝橋事變發生后，陳紹寬接到陳季良打來的電報，言有三艘潛艇可以交貨了，正在國外考察的他非常激動，握著電報的手直發抖，決定立刻訂購機票返回祖國，商議江陰圍堵日軍之戰。然而陳紹寬的興奮是短暫的，這些已付過款的潛艇因為抗戰的爆發，終未能交貨。其中有兩艘還被德國海軍接收，成為德國 “U-120”、“U-121” 的戰時訓練艦。1945年5月即將戰敗的德軍在不萊梅自沉了這兩艘艦艇。

陳紹寬只好率領力量有限的中國海軍在江蘇江陰進行慘烈作戰。日軍運用航母，出動了上百架飛機，全殲了國民黨在長江的主力艦。為阻止日軍利用長江向我內陸進攻，陳紹寬任命曾國晟為水雷制造所所長，研制出一種 “漂雷”。1940年，陳紹寬在長江上用這種 “漂雷”共擊沉敵艦和船只81艘。小小的 “漂雷”體現了中國海軍的存在和永不泯滅的愛國精神。

陳紹寬從不喝酒，也不請人喝酒，他緊縮一切開支用于支援海軍建設。從1928年主政海軍，到1937年10年間，陳紹寬先后建造了7艘軍艦、10艘炮艇，并改造了13艘舊艦，使海軍軍艦的總噸位從不足3萬噸增加到4.4萬噸。1929年9月21日，他在 “民權”號炮艦下水典禮上向世人報告了“民權”艦建設費的來源：“當紹寬在海軍署任內，把各種經常費撙節下來，大約剩余十二萬元；把誠勝、大勝兩廢艦變賣了十七萬元；其余第二艦隊公積有四萬余元；前海軍總司令部撥來二萬余元；紹寬捐海軍署署長公費六個月共二千四百元；一共集起來計三十六萬元有奇?！边@是一組令人傷感的數字，透出了當年陳紹寬建造軍艦時的窘迫和無奈，但是也體現了他對海軍建設的一片深情。

1934年，陳紹寬捐獻25000銀元用于家鄉新建小學。這是龍潭戰役中他受勛 “中流砥柱”勛章時的一半賞金。但村里希望將學校建得大些，又找陳紹寬要錢，陳說：“我做事向來是有計劃的，計劃里是這么多錢，我就不能再增加，我的錢造軍艦還要用?！彼麣w隱鄉里時，帶回的全部財產是四個沉甸甸的大箱子，里面裝的是完整的海軍建制資料。

中國夢已起航

自從步入海軍，陳紹寬就夢想著中國擁有自己的航母，擁有強大的海權，他曾親筆在《海軍整建月刊》的創刊號上題詞：奮斗圖存！他修建航母是要維護國家的安全與統一。江陰戰役之后，陳紹寬提議建立由20艘航母組成的航母群，每艘造價18億元。為了讓蔣介石能夠接受，1945年8月，陳紹寬又制定了 《海軍分防計劃》，將航母的數量減少到12艘。但是忙于內戰的蔣介石不僅將陳紹寬的航母計劃擱置一邊，同時還命令陳紹寬往山東圍剿解放軍。陳紹寬以 “海軍還未恢復元氣”為借口，率主力艦隊南下臺灣考察。蔣介石得知后，拍案大罵，并免去陳紹寬海軍司令一職。臨行前何應欽來看他，勸他去臺灣，陳紹寬嚴辭拒絕，說：“如果不是為了海軍，我是不會來當這個大官的，所以就更不會去臺灣。”

回到臚雷后，陳紹寬即按艦上寢室的大小改建了故居里的一間臥室，連同室內的擺設也與艦上相同。后來，蔣介石派時任福建省主席朱紹良到臚雷請陳紹寬出山、重掌海軍大權，被他一口回絕。與他同樣有著中國海軍氣節的薩鎮冰事先知道了朱來訪之意圖，給他寫來了兩個字 “速避”。

解放后，周恩來根據毛澤東的意思，電示張鼎臣請陳紹寬出山，但心傷的陳紹寬在廣播電臺接受采訪時已經表明今生不再為官。張鼎臣與丁超五通過陳紹寬的好友潘守正，做陳的思想工作。根據黨的指示，潘帶了羅世芳、林舜藩等原海軍界的老同事前往臚雷?！罢埬愠鰜恚皇且惝敼伲且銥榘傩兆鍪隆保罢f會議已經召開了，中國一定會有希望的”！經過一個晝夜的長談，陳紹寬終于答應了，他希望能為百姓做點事 （后來陳紹寬出任民革中央副主席、福建省副省長）。為盡快驅除戰爭創傷，陳紹寬還根據周恩來指示，召集舊部，對長江沿線進行了艱苦的排雷，保證了長江航線的暢通。

1953年周恩來親自將陳紹寬的工資從8級提為7級。1965年，時任中共福建省委書記葉飛撥?？?7萬元用于陳紹寬故居的修建，換掉被白螞蟻蛀掉的柱子。陳紹寬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他對侄兒說：“若不是政府修繕，這老厝早塌了，現在我人還在，名義上是我的，實際上是政府的，所以你們不要再到那里住了?！?/p>

1969年7月30日，陳紹寬身患癌癥在福州病逝。臨終前，他請秘書潘守正代寫遺囑呈交給周恩來，轉告他對黨、對毛主席和周恩來的感謝，以及他對祖國早日實現統一的愿望。當潘守正拿著一式三份，用毛筆代寫好的遺囑送到醫院時，陳紹寬已無法簽字……

如今能夠告慰陳紹寬在天之靈的是中國的航母已經下海啟航。陳紹寬的故居在民革福建省委會的大力推動下得到了原址保留，修繕工程也于2012年10月9日全面動工。

新修后的陳紹寬故居將和新建的福州火車南站遙遙相對，共同見證改革開放給福建經濟帶來的飛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陳紹寬故居不再孤獨，它已融入我們偉大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