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任 馬 偉
(清華大學,北京 100084)
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規模龐大的農村農業剩余勞動力流動對于實現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起著關鍵作用。實際上,除了經濟發展與城鄉變遷的經濟因素之外,制度與公共政策則是勞動力流動的直接推力或阻力。制度變遷本身也受到經濟變量的“誘致性”影響和公權力的“強制性”干預。特別是中國的制度變遷與政策創新模式較為復雜,并不能簡單地分為強制性制度變遷和誘致性制度變遷(林毅夫,1989),或者是供給主導型制度變遷和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為了便于分析,本文有必要廓清制度變遷相關概念,提出制度變遷方式的合理劃分。
“制度是為決定人們的相互關系而人為設定的一些規則,其主要作用是通過建立一個人們相互作用的穩定的(但不一定有效地)結構來減少不確定性”。①當制度供給與制度需求不均衡時,就會產生獲利機會,進而推動或者誘致制度行為主體進行制度創新。科斯(Coase,1960)很早就提出了制度變遷的一般原則,即制度變遷的成本與收益之比會對促進或推遲制度變遷起著關鍵作用。諾斯(North,1971)認為,“假定經濟制度會被創新,產權會得到修正,因為它表現為個人或團體可望承擔這類變遷的成本,他們希望獲得一些在舊有的安排下不可能得到的利潤”,②從而制度行為者產生了對更大效益的制度安排的需求,即是說,一項制度安排的創新只有在預期收益高于預期成本時,才會被做出。影響預期收益函數的變量有多個,包括資本收益、風險分擔、規模經濟、交易成本、外部性等。V.W.拉坦(Ruttan,1978)提出,“制度變遷可能是由對與經濟增長相聯系的更為有效地制度績效的需求所引致的”,“也可能是關于社會與經濟行為、組織與變遷的只是供給進步的結果”。③費尼(David Feeny,1988)進而補充道,制度變遷的供給是極其重要的,需求誘致雖是必要條件,但不是實現制度變遷的充分條件。此外,制度變遷還要受到制度安排創新的供給主體影響。制度供給既包括市場因素影響的分散決策者,也包括具有“暴力潛能”的國家政府。因而,林毅夫(Lin,1991)在《關于制度變遷的經濟學理論:誘致性變遷與強制性變遷》一文中提出強制性制度變遷理論。他認為,誘致性制度變遷“是指一群(個)人在相應由制度不均衡引致的獲利機會時所進行的自發性變遷”,強制性制度變遷是指“由政府法令引起的變遷”。④
實際上,制度需求和制度供給既緊密聯系,又嚴格區別。制度需求側重于制度創新的接受者,制度供給側重于制度創新的提供者。制度需求一般是指制度服務的接受者的需求或社會需求,是在進行社會成本和社會效益分析基礎之上確定的,即由社會的效益決定;制度供給則是由制度決定著“生產”和提供,即是在對制度變革的個別成本效益分析基礎上決定的。⑤簡而言之,制度安排的需求,可簡單地歸結為:按照現有制度安排,無法獲得潛在的利益,如果改變現有制度安排,就能夠獲得在原有制度下得不到的利益。制度安排的供給則取決于政治秩序提供新的制度安排的能力和意愿。由于制度供給比一般的物品供給更為復雜,涉及到公共物品和集體行動,所以制度創新的供給往往不會達到社會最佳供給水平。正如速水和拉坦(1984)所指出:重要的制度創新的供給,必然包含政界企業家和創新者的諸多政治手段的運用。如果政界企業家由制度創新得到的預期收益超過采用此項創新所必需資源的邊際成本,則制度創新的供給將有保障。可見,制度創新的供給主要決定于一個社會的各既得利益集團的權力結構和社會的偏好結構。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制度供給并不僅限于國家政府,也包括社會主體或者個人。這常是西方新制度經濟學所津津樂道的思維進路。
制度變遷可以被理解為一種效益更高的制度(即所謂“目標模式”)對另一種制度(即所謂“起點模式”)的替代過程。⑥因此,制度創新的一般過程經歷以下幾個階段。首先,出現行動團體,即某些人開始發現現有制度的不均衡所暗含的創新收益;其次,初級行動團體提出制度創新方案;第三,初級行動團體對預期的純收益為正值的幾種制度創新方案進行選擇;第四,形成次級行動團體;最后,次級行動團體與初級行動團體一起努力使新方案得以通過并實施。制度變遷的完整過程應該是上述每個階段的組成,變遷方式的不同或許是其中某個階段過于明顯而已,這主要依賴于制度變遷的需求是誰的,供給又是誰的。連諾斯也認為“至于制度安排的形式,從純粹自愿形式到完全由政府控制和經營的形式都有可能,而且這兩個極端之間存在著廣泛的半自愿和半政府的結構”。⑦
由于制度變遷與制度創新原因的多樣性和主體的多元性,不同的標準會得出不同的類型。林毅夫以制度變遷的產生方式將制度變遷劃分為強制性制度變遷與誘致性制度變遷。楊瑞龍從制度變遷的供給與需求角度將制度安排的創新與變遷分為供給主導型和需求誘致型。⑧實際上,強制性制度變遷并不等同于供給主導型制度變遷,誘致性制度變遷也不等同于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這兩種劃分的基準是有差異的,并且難以覆蓋目前中國的制度變遷方式。鑒于此,部分學者以浙江改革和溫州經驗為基礎提出了“準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方式”,將中國強制性制度創新的宏觀背景和需求誘致型實踐經驗結合起來(金祥榮,2000)。⑨
仔細審視以上分類所暗含的標準,我們認為其中包括兩個維度,即制度供給和制度需求。制度供給是指制度提供者,包括國家政府和市場主體。制度需求是指意圖通過制度變遷得到收益的需求方,也包括國家政府和市場主體。從制度供給來看,國家政府與市場主體的差異主要體現在制度創新是政府法令強制性進行的,還是市場主體自發創造的。從制度需求來看,國家政府與市場主體的區分主要是制度變遷的獲利性表現為政治性的,還是經濟性的。⑩換句話說,國家在提供制度安排時具有雙重目的,即使統治者租金最大化和降低產權制度或規則的交易費用,促進經濟增長從而提高規模效率。實際上,正如諾斯所指出,“在使統治者(和他的集團)租金最大化的所有權結構與降低交易費用和促進經濟增長的有效率體制之間,存在著持久的沖突”,?即所謂的“諾斯悖論”。
如果從制度需求和制度供給這兩個維度對制度安排的創新方式進行劃分,既能簡要覆蓋以往的強制性制度創新和誘致性創新理論,又能照顧到邏輯的嚴密性(圖1)并覆蓋當前中國制度變遷過程中的各種類型。

圖1 制度變遷的分析框架
在本文的分析中,強制性制度創新是指政府在考慮非獲利因素如政治因素的背景下,為滿足政治需求,強制性進行制度創新,如計劃經濟體制的建立和戶口制度的施行。誘致性制度創新是指在潛在獲利機會下,個人或者群體自發進行制度創新,如改革開放之初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響應性制度創新,是指在政府強制性公共政策背景下,社會群體積極響應并自發進行制度創新,從而引發了制度變遷,如農村社會主義改造初期,農村互助組的建立。適應性制度創新是指政府為了考慮經濟因素,滿足社會群體及市場活動所產生獲利需求,而適應性地進行制度創新,強制性地推動制度變遷,如改革開放后對勞動力流動限制的逐步放松。這兩種模式既具有市場自發性因素,又具有政治強制性特點,不能簡單地劃歸單純意義上的強制性或誘致性制度創新。

表1 制度安排創新的類型
體制變革的方式問題吸引著世界上一大批經濟學家的研究興趣。?在中國的經濟發展與體制改革過程中,也一直存在著對不同體制改革方式、路線、目標、機制的討論。楊瑞龍(1998)提出“中間擴散型”制度變遷方式的理論假說,認為中國在向市場經濟過渡中制度變遷方式的轉換將依次經過供給主導型、中間擴散型和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三個階段,權力中心分別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微觀主體,即三階段假說。?黃少安(1999)指出,中國制度變遷的過程及不同制度變遷主體的角色及其轉換遠非“三階段論”那么簡單和分明,基本上不存在所謂的‘三個階段’,并提出制度變遷主體轉換說。實際上,正如黃少安所指出,三階段論“從形式上把三個并列,很容易讓人覺得,好像前兩種變遷方式有別于需求誘致,不是需求誘致”,三階段論的劃分邏輯并不嚴謹。?本文認為,不管是強制性制度創新,還是誘致性制度創新,抑或是作者提出的適應性和響應性制度創新機制,都存在需求誘致,只是供給需求的產生源泉不同。盡管制度創新機制的改革方式和路徑需要漸進式推進,可是創新方式的系統梳理、合理區分也是非常重要的。簡而言之,政府根據純粹政治意圖,還是根據微觀主體利益進行制度創新,是大為不同的,即根據微觀主體利益進行的制度創新應當是適應性制度創新,而不應簡單地歸為強制性制度創新。
金祥榮(2000)以溫州模式和浙江改革經驗為例,認為改革的過程中多種制度變遷方式是并存的,并提出應以“準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方式”為主,并適時向真正意義上的需求誘致性的制度變遷方式轉換,選擇多種制度變遷方式和漸進式改革路線。?但是,與其說是從供給主導型制度變遷向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轉換,途徑“中間擴散型”或“準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還不如說每一階段都有不同的制度創新組合,國家政府與微觀主體同時參與。首先,“準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方式”表明,的確存在一種區別于強制性制度創新和誘致性制度創新之外的制度創新模式。其次,“準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方式”又表明,這不是一種徹底獨立的制度創新模式,而是一種過渡模式。不過,這里沒有說明,在“準需求誘致型制度變遷方式”下,政府與市場、個人主體的創新有何區別。原因是,即使在當代發達國家,政府并不是沒有干預市場與社會,即不是沒有政府作為供給主體的制度創新,而是這種創新更多地是基于市場和個人主體的利益進行的,而不是強制性地根據政府的某些政治意愿推行的,即更多地是反應個人主體的利益愿景,但卻是以政府為供給者。這種方式也區別于純粹的誘致性制度創新。當然,誘致性制度創新在發達市場經濟社會發揮著更基礎的作用。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過程中,政府到底應當發揮什么樣的作用,是值得探討的。在發揮市場基礎作用的同時,政府職能轉型也并不是簡單地從市場中完全退出,而是要從強制性制度變遷方式轉向更能體現市場服務者維護市場健康環境的適應性制度創新方式。另外,創新組合也避免了“制度變遷主體角色轉換假說”僅僅根據創新主體進行劃分,而沒有考慮供給主體是根據什么樣的制度需求因素進行制度創新、進而引發制度變遷的邏輯漏洞。以中國勞動力流動的制度變遷來看,建國后至改革開放前,勞動力流動主要以強制性和響應性制度創新方式為主;改革開放至今,則逐步轉向了適應性和誘致性的制度創新方式。
可見,新中國發展與改革并不是之前所謂的誘致性變遷或者強制性變遷,也不是本文所述四種制度創新模式中的任何單獨一種,而是在每個階段都具有不同形式的制度創新模式,在本文中,作者試圖使用新的分析框架和制度變遷模式,對新中國城鄉治理進行系統分析,理清60多年發展與變遷中制度創新模式的變遷。我們發現,60多年來,制度創新模式經歷了從以強制性和響應性制度為主的創新組合走向以誘致性和適應性制度為主的創新組合。
1.改革開放前的制度創新
建國后至改革開放前這段時間里,由于國家初建、社會主義改造和計劃經濟的建立,制度創新具有強制性和政治性的特點。戶籍制度、用工制度等都是通過政府強制力實施的;但是,強制性制度創新并沒有完全覆蓋這一階段的制度創新,例如響應性制度創新。整個經濟社會的政治性強化除了通過強制性之外,號召和引導也是改革開放前制度創新的另外一個機制和特點,從而使制度供給和制度需求能更好地配合起來。因而,這一階段,制度變遷的創新組合為強制性制度創新和響應性制度創新。
案例一:戶籍和統一用工制度的建立
1949年后,新中國面臨著多年戰爭導致的經濟衰退和惡性通貨膨脹及嚴重失業問題,政府的當務之急就是恢復國民經濟,解決失業問題。1952年后,國民經濟恢復到歷史最好水平,進入到基本建設時期。為了配合重工業導向的發展戰略和建立計劃經濟制度,逐步實行了統一的資本分配、物資調配制度。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計劃體制下的勞動力市場也被嚴格地控制和規范,如全國統一的勞動力招收和調配制度、限制勞動力流動的戶籍制度。
全國統一的勞動力招收和調配制度規定,企業招工需要向當地勞動主管部門備案許可,跨地區、跨行業的則需要有國家勞動部門統一安排。1957年《國務院關于勞動力調劑工作中幾個問題的通知》最終停止了企業用工自主性。這樣,企業不能自主管理工作人員,有悖于企業以獲利為目的的經營行為。1958年國家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確立了以戶籍制度為核心的一系列制度安排,將整個社會切分成城鄉對立的兩大社會和制度,嚴格限制了勞動力的流動和農民向市民的轉化。
在該制度創新過程中,政府而不是微觀主體作為制度供給者,不僅具有強制力,而且使用強制力,即制定戶籍和統一用工政策,限制勞動力及人口流動,因而具有“強制性”特點。進而,政府強制性地實施統一用工制度和戶籍制度,制度需求并不是出于滿足市場利益及微觀主體的獲利機會,而是為了政治上統一國內勞動力市場,方便政府進行調配,進而建立中央計劃經濟,建立和維護社會主義政權。
因而,其目的是政治性的。簡而言之,該制度創新,服從于建立計劃經濟制度這一建設社會主義偉大政治目標,通過使用政府強制力實施新政策。這是強制性制度創新的典型案例。
案例二:互助組的迅速發展
在三大改造中,農業社會主義改造經歷了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三個階段。在改造初期,中央政府依次提出了不同階段的改造目標。在第一階段,中共中央第一次召開互助合作會議,通過《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并以草案的形式發給各地黨委試行。在第二階段,農業合作初級社發展迅速。對于部分地區強制農民加入初級社的不良傾向,中央政府下發《關于整頓和鞏固合作社的通知》,要求停止發展,進行鞏固,到1955年共整頓留下65萬個。第三階段,中共中央通過《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的決議》,要求全國基本普及農業合作初級社;之后,高級社發展迅速并最終普及。
由于互助組并不觸及農村土地家庭所有制,僅僅是在農業生產上互助合作,一般由幾戶、十幾戶組成,規模小,因此,得到了微觀主體——農民及其家庭的積極參與。很快,農業互助合作運動取得了較大發展,到1952年底,全國農業互助合作組織達830多萬個,參加農戶占全國總農戶的40%。另外,初級社體系下,農民將自有牲畜、土地等生產資料作為資本投入初級社,并按照投資數量和勞動數量進行分配,也沒有涉及到農村土地的家庭所有制度。但是,高級社的建立和普及意味著社會主義改造完成,農村家庭所有制轉向了社會主義集體所有制。
在該制度創新過程中,制度供給者并非政府,原因是政府并沒有直接要求建立互助組,而是進行了一定號召;制度創新主體為農村的家庭。但這又和誘致性制度變遷不同,原因是其具有政府倡導的政治動員的特點,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主創新。在該過程中,雖由中央政府發起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制定政策文件,但各地地方政府,尤其是農民在號召下積極探索,逐步形成了互助組、初級社等生產形式。
從制度需求來看,由于互助合作、共同勞動有利于農業生產,存在著實際的獲利機會。因而,農民積極參與互助組,確實因為這樣可以發揮團隊的資源整合優勢,提高各自的生產率,其目的是獲利。這使得該制度創新又和強制性制度創新有所不同,不具有強制性特點。農民在“自愿互助”而非被“強制”下,為了生產“獲利”而積極參與互助合作,響應政府號召。?這是典型的本文所指的響應性制度創新。
2.改革開放后的制度創新
改革開放后,我國先后推進了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的改革,主要特點就是政府不斷放權,適應市場需求,進行制度創新,并且改善環境,促進微觀主體發揮能動性進行制度創新。從政府的角度來看,改革的過程就是政府不斷進行適應性制度創新的過程。同時,通過政府的適應性制度創新,改善了環境,也就有利于誘致性制度創新。總體來看,這個階段政府改革的最顯著特征就是“適應”經濟社會發展需要,促進微觀主體通過獲利性進行制度創新。基于制度需求的區分,從制度供給者的角度來看,改革開放后的制度創新組合是適應性制度創新和誘致性制度創新。
案例三:小崗村土地承包
現代社會依靠產權制度或產權機制,能夠使稀缺資源得到最優配置進而加以利用,為微觀主體提供有效的激勵機制。文化大革命時期造成的國內社會動蕩與經濟發展危機逐漸消除,但遺留的一些經濟制度仍然制約著生產力的恢復和壯大;尤其是農村包括土地在內的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更是抹殺了產權的激勵作用,嚴重影響農業生產和農村經濟。1978年,安徽省鳳陽縣鳳梨公社小崗村18位農民簽下“生死狀”,將該村土地分開承包,相約分田到戶,不再向國家要錢要糧,如果干部坐牢社員保證將其子女撫養至18歲。
在該制度創新過程中,制度供給者為小崗村村民,而非政府,即制度供給者不具有強制力的特點。實際上,該制度創新在當時是違反政府政策的,甚至具有極大的政治風險。同時在這個背景下,分田到戶能夠帶來獲利機會,即產權變動能夠帶來獲利機會。加上撫養子女的承諾降低了制度變革的預期成本,加大了制度創新的獲利性,即制度需求是獲利性、經濟性、自發性的。這說明該制度創新是自發的,因獲利而誘使進行的自主創新,從而成功實現了誘致性制度創新,即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案例四:戶籍制度的放松
1958年實施的《戶口登記條例》以法律形式限制人口的自由流動,導致了勞動力資源配置的不合理,也嚴重限制了改革之初的經濟發展。農村剩余勞動力既不能滿足城鎮日益增加的勞動力需求,造成了巨大的機會成本,也增加了農村致富的實際難度。剩余勞動力進城務工將能獲得更多的收入,即存在獲利機會。因此,在改革開放之初,就已經有部分農民在限制政策尚未松動的前提下潛藏在城鎮社會從事一定的工作,賺取收入。1980年8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全國勞動就業工作會議,提出了“三結合”的就業方針,即在國家統籌規劃和指導下,實行勞動部門介紹就業、自愿組織起來就業和自謀職業相結合。隨著改革的深入,尤其是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產生了轉移剩余勞動力的另一個重要渠道。1982年,國家制定“嚴格控制大城市,適當發展中等城市,積極發展小城鎮”的城鎮化方針,實行大力發展社隊企業 (即鄉鎮企業)、“進廠不進城”就地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的政策。1984年,允許務工、經商等從事服務業的農民自帶口糧在城鎮落戶,意味著計劃經濟長期構建的城鄉分割開始打破。1985年,公安部頒布《關于城鎮暫住人口管理的暫行規定》,對流動人口實行《暫住證》、《寄住證》制度,允許暫住人口在城鎮居留。這是對以前超過三個月以上的暫住人口要辦理遷移手續或動員其返回常住地規定的實質性變動。進入90年代后,對于農民工入城采取了引導性政策,尤其是在鄧小平南巡講話以后,農民工政策在總體上由控制流動逐步向允許與鼓勵流動轉變,農民工涌入城市,在城鎮形成了以農民工為主的非正規經濟。特別是2002年黨的十六大提出“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提出要實行城鄉統籌,保護農民工的利益,并逐步解決農民工的問題。政策的逐步放開導致農民工涌入城市,形成浩浩蕩蕩的“民工潮”。
在這個過程中,制度供給者是政府。政府先是制定“離土不離鄉”的限制政策,意圖就地轉移勞動力;進而逐漸放松,甚至鼓勵農民進入城市工作,從而為城鎮各行各業,尤其是一些基礎設施建設、服務業等提供了大量的勞動力,縮減了剩余勞動力滯留農村的經濟損失。不過,制度需求卻是市場性的、經濟獲利性的。經濟社會的獲利機會導致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入鄉鎮企業,繼而進入城市尋找工作。在該政策制定過程中,政府根據微觀主體的獲利欲望產生的制度供給的要求,適應了市場經濟建設的需求,對嚴格的戶籍制度進行了改進,進行了適應性制度變遷。因而,該制度創新既具有強制性特點,又具有微觀主體的市場利益的特點,即政府適應了市場經濟的發展,不斷放權,發揮市場微觀主體的能動性,促進了經濟的快速發展。
本文對制度變遷理論進行了簡要回顧,并重新對制度變遷的機制進行了系統梳理,認為在我國存在四種制度變遷機制:強制性制度創新、響應性制度創新、適應性制度創新、誘致性制度創新,并提出了“創新組合”假說;根據中國城鄉治理結構的變遷進行了驗證,發現了我國制度變遷機制是創新組合式的,而不是簡單某個變遷機制,在改革開放之前主要是強制性制度創新、響應性制度創新兩種機制引發制度變遷,而改革開放之后則是適應性制度創新、誘致性制度創新引發制度變遷。而這個轉型則證實了我國從中央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渡的制度變遷。從農村剩余勞動力經濟成本的機會損失來看,這個轉型極大地促進了經濟績效的提高。一方面,農村剩余勞動力不斷減少,有學者認為達到了“劉易斯拐點”(蔡昉,2004);另一方面,機會成本大幅度減少,城鄉勞動生產率差距不斷縮小,為邁向經濟社會一體化奠定基礎。這表明,根據獲利機會,給予微觀主體以實現可能,適應性地進行制度創新既能有效發揮政府的作用,又能發揮市場的基礎性作用,激勵并保護微觀主體能夠不斷進行制度創新。那么,政府就需要在微觀主體的誘致性制度創新基礎上,適應經濟社會環境的要求,滿足制度變遷的需求,提供相應的制度,進行制度創新,而不是簡單地退出市場。
注釋:
① 道格拉斯·C·諾斯:《制度、制度變遷與經濟績效》,上海三聯書店,1994年。
②L.E.戴維斯、D.C.諾斯:《制度變遷的理論:概念與原因》,《財產權利與制度變遷——產權學派與新制度學派譯文集》,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272頁。
③V.W.拉坦:《誘致性制度變遷理論》,《財產權利與制度變遷——產權學派與新制度學派譯文集》,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333頁。
④林毅夫:《誘致性制度變遷與強制性制度變遷:關于制度變遷的經濟學理論》,《財產權利與制度變遷——產權學派與新制度學派譯文集》,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374頁。
⑤ 張曙光:《論制度均衡和制度變革》,《經濟研究》1992年第6期。
⑥ 盧現祥:《西方新制度經濟學》,中國發展出版社,2005年,第80頁。
⑦ 道格拉斯·諾斯:《經濟史上的結構和變革》,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24-25頁。
⑧ 參見楊瑞龍:《論制度供給》,《經濟研究》1993年第8期。
⑨金祥榮:《多種制度變遷方式并存和漸進轉換的改革道路——“溫州模式”及浙江改革經驗》,《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4期。
⑩張曙光認為影響制度變革的因素可以劃分為三類:經濟因素、政治因素和意識形態。實際上,意識形態因素本身是一個更為基礎性的因素,換言之,意識形態往往是經濟因素與政治因素背后的深層次因素,意識形態既影響經濟因素也影響政治因素。這三種因素在邏輯上并不能三者并立。因此,制度變遷的影響因素可以簡單劃分為經濟因素和政治因素。參見張曙光:《論制度均衡和制度變革》,《經濟研究》1992年第6期。楊瑞龍認為在政府的制度創新所要實現的目標包括經濟目標和政治目標,見楊瑞龍:《論制度供給》,《經濟研究》1993年第8期。
? 道格拉斯·諾斯:《經濟史上的結構和變革》,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24-25頁。
?樊綱:《兩種改革成本與兩種改革方式》,《經濟研究》1993年第1期。
? 楊瑞龍:《我國制度變遷方式轉換的三階段論》,《經濟研究》1998年第1期。
?黃少安:《制度變遷主體角色轉換假說及其對中國制度變革的解釋——兼評楊瑞龍的“中間擴散型假說”和“三階段論”》,《經濟研究》1999年第1期。
?金祥榮:《多種制度變遷方式并存和漸進轉換的改革道路——“溫州模式”及浙江改革經驗》,《浙江大學學報》,第30卷第4期,2000年。
?林毅夫認為在50年代中期,從集體中退出的權力受到尊重,生產力維持相當高的水平,但在1958年農民從集體退出的權力被取消后,中國農業產量立即出現大滑坡。見林毅夫:《再論制度、技術與中國農業發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