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財神：嚴肅地嬉笑

馬海燕

寧財神最近有點熱。而客串了大型相親類電視節目《非誠勿擾》，出任嘉賓轉正的新聞甚至超過了他潛心撰寫的新劇《龍門鏢局》，讓本人也覺得意外。

為了新劇《龍門鏢局》，他潛心搜集素材2年多，暌違7年，“有太多話想說”，可借古諷今的喜劇剛一播出就被許多人覺得情節“太惡搞”“太說教”；而身為節目嘉賓，他在一旁冷眼看別人的故事時，只毫不客氣對相親男說，“我對你實在無法忍受了”，觀眾反倒覺得“真實”。

寓教于樂的界限還真是難以捉摸。而事實上，相比于做客真人秀節目的點評，他在自己的“古裝喜劇”中想表達態度和價值觀的沖動，更恣意也更真實。以至于有些過于直白。

他從不掩飾，自己在劇中要影響“想影響的人”的欲望。

見到寧財神時，他正在根據兩個網站的網友反饋，重新剪輯素材以備二輪播出，一個來自彈幕網站的評論（注：網友在看視頻時，可以在網站的視頻下方的評論框里輸入自己的評論，提交之后評論可以直接顯示在視頻里），另一個來自他的微博吐槽專區。他表示會在第一批來觀劇的人中，保留一萬個彈幕中的樣本，因為他們是最早、最直觀的，沒有受到其它資訊干擾的。

他說的“想影響的人”也是指彈幕中的他所關注的前一萬人。他認為，他們每天深夜刷著彈幕，不少是海外留學生，和他一樣愛看美劇、刷微博、有著共同趣味、嬉笑怒罵，他們受過高等教育、對社會、時事有自己的見解和良知，他相信這些人才對中國社會的未來有影響。

他也清楚，這一萬人本能地更反感說教，他承認要影響他們很難，可他就是想把社會公正、司法程序正義等等所謂的“常識”加進去，“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天天刷微博，接受‘公知們的教誨。他認為需要讓大家在娛樂中受到教育，就算沒有影響到你，至少你知道出門對鄰居微笑、垃圾分類也是一種進步。”寧財神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的愿望。

“有太多話想說”

38歲的寧財神在這部被稱為“古裝職場喜劇”的喜劇片中，設計了7個主要人物，愛占便宜的平安票號少東家陸三金、帶著孩子的鏢局少奶奶盛秋月、不會武功的鏢師白敬祺、一心想嫁入豪門的名醫邱瓔珞、武功蓋世的官二代呂青橙、愛財如命的廚子蔡八斗、前女友遍天下的老鏢頭恭叔。雖然嬉皮笑臉情節搞笑，但個個都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原型。

“陸三金代表文明社會的商業倫理，更多代表普世價值，像羅永浩，他曾說不靠潛規則也能在這個社會賺到錢，我深表認同；盛秋月代表的是潛規則，地下義氣；青橙就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其實職業技能很強，但就想結婚生孩子過一輩子，像我們這個社會中做人力資源的；廚子就像眾多的‘北漂，在蕓蕓眾生中尋找機會。”寧財神一一對應他筆下人物中的真實身份。

其中，邱瓔珞和恭叔是爭議最大的，但也是人氣最高的，“瓔珞的花癡和毫不掩飾的欲望，同時又有著一技之長，不靠他人吃飯，這都是現代社會高級女白領的寫照；恭叔前女友遍天下，但他從不腳踩兩船，對每段感情都全心投入。這就是現在人們價值觀的變化”。寧財神認為，受歡迎因為他們真實。

在《龍門鏢局》中寧財神針砭時弊，其中涉及富二代、小三、輿論暴力、網絡話題人物、職場問題等一網打盡，這在他7年前的《武林外傳》中幾乎不可想象。在《武林外傳》里，他講的是誠實做人、與人為善、反暴力、戒賭、納稅、讀書、環保等簡直就是披著武林外衣的童話。

寧財神說，《武林》里的人物都是小缺點，大是大非面前絕不含糊；而《龍門》里的人物是有價值觀缺陷的，真的現實生活中就是這樣一群人。“我也可以讓他們更甜更可愛，但這不是我寫他們的初衷。”

童話般的《武林外傳》寧財神寫了一年多，《龍門鏢局》第一季40集只寫了7個月，而且第二第三季已經計劃完成，寧財神說，前者寫得更累，后者反而不累，“你有足夠多的話要說，怎么會覺得累呢？”

這部打著《武林外傳》續集的古裝喜劇在頭6集播出后就被基本定性“完全不可與《武林》同日而語”。但隨著劇情展開，有人品出了味道，很多離開電視機前的觀眾又回來，在辦公室掀起討論話題后，原先罵著“不看了”的人又重新加入。

有分寸的普適價值

雖然兩者風格類似，甚至《鏢局》的主要人物都是《武林》的后代，可寧財神從不認為《武林外傳》和《龍門鏢局》兩者有可比較之處。“寫《武林》時只是我環顧四周，看了看我周圍人的生活；而現在環顧了一下四周，整個世界被拉到眼前——因為微博把原先離你很遠的事情拉近了，我干嗎要回避呢？”

事實上，7年前，寫《武林外傳》時的網絡環境跟現在就已天差地別，作者自己也比較保守，因此，佟掌柜還是個假寡婦，和白展堂的愛情沒人認為不可；到了《龍門》里的盛秋月就成了真寡婦，還帶著個孩子，她和陸三金的結合就為人所不理解。

寧財神回過頭開始修補之前被刪掉的交代人物關系的戲，為了他們的愛情在次輪播出時更有跡可尋，他執著地想通過虛擬的情節傳達出自己的意愿：寡婦也可以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而不是傳統的“般配”。

這種直白的護送自己的價值觀，以及表達“普世價值”幾乎就是《龍門鏢局》的主題思想。

有網友統計：第一集里，陸三金花了5分鐘講述“法治社會、人人有責”的道理；第二集里年掌柜花了10分鐘說明“生意不容于人情”的商業法則；第三集，鏢局全體花了將近15分鐘強調“自力更生、和諧社會”的人生普世價值觀……觀眾們瘋了，“《龍門鏢局》升級為豪華版說教，寧財神一舉成長為肩負天下的中年大叔”。

他承認，隨著年齡增長，一種叫“社會責任感”的東西在他的心里慢慢生長。一說到責任、擔當，原本懶散斜臥在椅子里的他立馬怒目圓睜，盤腿正坐，滔滔不絕。

之前，他剛拒絕了一家知名媒體的采訪要求，因為不認同其“出賣良知”。

在《龍門鏢局》中他寫這些普適價值、寫常識，也很知道分寸。“我知道‘常識怎么用作戰斗的武器，但絕不觸碰不該觸碰的。”寧財神曾因轉發朋友在埃及機場遭遇的短信到微博上，引來中國大使館出面“辟謠”。這也讓他深刻認識到“注意說法、分寸”的重要性。

他在劇中所說“常識”，仍是那些普遍被認可的溫暖人心的東西，“只說網民認同、同時國家認同的。網民認同國家不認同，沒法過審；網民不認同，國家認同，沒人看。”這就是為何他的劇中只有司法程序正義，沒有貪腐、民主、法治之類。

編劇除了賺錢還要有點想法

盡管諸多不同，寧財神的兩部古裝喜劇在嬉笑怒罵甚至有點瘋瘋癲癲的角色背后，其實都正經認真地過著人生，編劇想傳達的普世價值的想法甚至是很嚴肅的。

就像寧財神本人，仿佛永遠坐不直的身板和一副感覺總是玩世不恭的表情，有時左耳單掛耳環，怎么都和喜歡說教的大叔、公知標準像不相符。

這樣的“表里不一”似乎在他身上隨處可見，就像理科出身的他卻矢志做上了文科的事。

他承認理科出身對寫劇本有著文科生沒有的優勢，比如更理性，還比如“對照兩個網站比對笑點、網友意見，只有理科生會動手自己做分析，得到的經驗也更真實”。

作為中國第一代網絡寫手的領軍人物，微博興起時，他又是最早的擁躉者，那時除了知名網絡寫手，他已經是《武林外傳》的編劇，隨便轉發個什么就能引起大批粉絲圍觀。可到現在，他發現大V、精英、公知開始越來越淹沒在各種嘈雜的聲音里，“山頭越來越扁平化”，他做了一個從金字塔尖往下落的手勢，無可奈何地撇撇嘴，他擔心的是，“微博正在大量透支民眾的同情心、正義感，大家口味越來越重，也越來越麻木。比如以前隨手拍就能解救被拐兒童，現在已經銷聲匿跡了；以前拆個房子就義憤填膺，現在自焚都不轉了……”

當這些問題不可逆轉地最后都要歸結到問責制的缺失，而普通網民對此無能為力時，很多人又一次準備離開，包括寧財神。

只有編劇，是他萬變不離其宗的選擇。對于編劇的話語權弱和收入相對低，他不以為然，“好編劇的話語權會越來越大，任何一個行業都是這樣，當你做到業內認可，你的話語權也就來了。”

也因此，他一個短信就招來了圈中明星來客串劇，姚晨、黃曉明、佟大為、沙溢……他會根據每個人的情況再寫角色，讓他們不白來。

他也不眼紅那些因為演了他寫的《武林外傳》而比他紅比他賺錢多的演員，“編劇比同級別的記者收入高，比同級別的小說家收入也高，可以說是寫字圈里最掙錢的，干嗎要跟娛樂圈比呢？”

“我這么說也許會說我裝B，當你能控制物欲的時候，你賺得已經夠花了，什么也不干也能痛快活好幾年，每個戲除了掙錢我總得有點想法吧！”

寧財神認為，自己在第一季中已經完成了對“常識”的表達，比如“至少觀眾再聽到‘上頭有人會哈哈一笑，再聽到‘知情人爆料會打個問號，再有網絡暴力會想想再轉（微博）” 。

在第二季中，他將減少對社會話題的探討，更進一步寫商業倫理、契約精神。他說這是上至國家下至個人最缺的東西，也自信“只要包裝好了，不會惹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