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舫楹聯賞析

●韓崇文

鐘云舫（一八四七—————一九一一），名祖棻，以字行。號錚錚居士。四川江津人。廩生，長期從教，晚清楹聯大家。 民國版《江津縣志》記載： 鐘云舫『性豪爽，博于文，生平著作甚多。』他熱衷于楹聯創作。據說，光緒二十九年，因揭露官吏貪贓枉法，被誣入獄。 獄中三年，寫了不少楹聯。 一千六百一十二字長聯，就是獄中所創。 他所著的《振振堂》，收錄楹聯一千八百五十副，這僅是其創作楹聯數量的一半。 尤以創作長聯見長。在《振振堂》的一千八百五十副楹聯中，一百字以上的長聯有二十七副，占到百分之十四。 因此，鐘云舫有別于其他楹聯家的最大特點有二： 一是楹聯數量多，二是長聯數量多。 有『江津才子』、『長聯圣手』之稱。 他的『六十自壽聯』，長達八百九十字。 而『擬題江津臨江城樓聯』，有一千六百一十二字。如果說，孫冉翁『昆明大觀樓』一百八十字長聯是一座里程碑，那么鐘云舫『擬題江津臨江城樓聯』，就是長聯的第二座里程碑。一九九八年，在重慶江津市紀念鐘云舫誕辰一百五十年活動大會上，中國楹聯學會副會長常治國講道：『他將對聯的文學藝術性和應用功能， 創造性地升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大大拓寬了對聯作為社會表達工具的實用范圍。 在對聯文學史上樹起了一座豐碑，終古難磨』，『聯之有圣，非鐘夫子莫屬』

鐘云舫所撰之聯，門類十分繁雜，有名勝、祝嘏、喜慶、吊挽、祠堂、廟宇、春聯、地名、藥草、四書、古句、燈聯、趣聯巧對等等。鐘云舫楹聯除了數量多、長聯多之外，還有如下一些特色：

一、構思獨特，雄偉大氣

題臨江樓好容易，搜出詩來，題此江山勝景；不得已，推開天去，讓他樓閣崢嶸。得西徼大觀，更上一層，口嚼青螺問天去；

寫東川形勢，各有千古，手提蒼狗喚詩來。

作者用詩寫樓，本無可厚非。好容易搜出詩來，意猶未盡，不得已，只好把天推開，讓樓閣去崢嶸。 如此獨特的構思， 出人意外。其門生鄭塤有二字點評： 飄逸。下一聯更奇特，登上此樓，即能口嚼青螺問天，極寫樓之高。 蒼狗為星名，即天狗。 能手提著狗去喚詩，可見人還在天上。 好大的口氣、好大的氣魄。

題禹王廟

洪水始何年，平地成天，乃唐虞諸圣人做不了之事；

長江合而祀，東漸西被，為乾坤五大部莫與爭之功。

鄭塤對此聯點評曰：『議論宏大，非此不能寫大禹』。

題龍山頂

甲午重九，以家事過此作

西川以此地為雄，勒馬問河山，誰漢誰唐？ 拋撒古今無限淚；

東望覺吾鄉不遠，持鰲念親故，我歌我哭，思量高上有情天。

鄭塤點評： 此是何等眼界何等氣魄。

題縣署后城樓

問長江，流到幾時休，于此覽大荒，放眼千秋，頓觸我海天愁思；這堅城，能當萬人敵，是誰吹玉笛，清歌一曲，足撩人風月情懷。鄭塤點評： 高唱而入。題文昌殿與斯人共暢襟懷，邊談風月邊談景；到此地才開眼界，偌大乾坤偌大天。鄭塤點評： 果然開朗。獻峨眉山金頂眾峰齊讓佛門高，稽首如來，要分此半輪秋月；

一覽盡收天下秀，滿心歸去，勝游他五岳名山。

上一聯，看到這城樓，作者就發奇想，想到要問長江，放眼千秋，由此而引發海天愁思，風月情懷，要吹玉笛，清歌一曲。真是大胸襟。 寫峨眉山，更是大手筆，一覽天下秀，使人想起『一覽眾山小』，可與其媲美。

二、寫虛寫實，妙語如珠鐘云舫有一副春聯：謀生夢好雞常破；索債人多犬不閑。

這是鐘云舫現實生活的寫照。 鐘云舫一生窮困潦倒，正如他在一副自題聯中所說： 『功名相厄，銀錢相厄，疾病相厄，患難相厄，傷心命運不如人。 』此聯和『鼠因糧絕潛蹤去； 犬為家貧放膽眠。 』有異曲同工之妙。

題傘鋪聯舒卷自如，心中原有把握；飄零何憾，風前莫要張揚。真是越讀越有味道。題照相館面目皆真，真容現出真真我；精神如畫，畫筆還羞畫畫人。一副短聯，頂針、疊字，虛虛實實，反復回環，像也，畫也，令人信服。

春聯

過苦年，苦年過，過年苦，苦過年，年

去年來今變古；讀書好，讀好書，書讀好，好讀書，書田書舍子而孫。

此聯被廣為傳誦， 用三個字變序，強調一件事，神來之筆。

有春聯云：幾根窮骨頭，撐起氣運；兩個大眼孔，看倒乾坤。這一類聯很多，反映當時社會的現實生活， 使我們看到了勞動人民的窮苦形象，情感和心態。

題騾馬行萬里風云，仗我驊騮開道路；一鞭雨雪，看他龍馬顯精神。寫的苦中有樂、苦中有美。地名對美女梳頭，翠屏倒掛金釵影；仙人曬肚，赤腳難穿玉鳳衫。

以上皆用地名相對，如詩如畫。 鐘云舫不僅善撰長聯， 短聯寫得也有聲有色、生動有趣，真不愧是楹聯大家。

三、三字打頭，一大亮點

鐘云舫喜用三字打頭， 三字節奏，有如音樂中的四分之三拍，給人以另一種感受，打破了楹聯原來四言、六言、七言、八言、九言、十一言的格式，使聯語更加生動活潑。 有的如詩，有的如詞，有的如曲，有的如賦，大大提高了楹聯的表達能力。

為同姓一老七秩治筵

瞧瞧瞧，弟弟兄兄，個個須須眉眉，蒼蒼老老；

來來來，親親戚戚，位位歡歡喜喜，坐坐談談。鄭塤點評： 奇創。題禪堂：自在觀，觀自在，無人在，無我在，問此時自家安在？ 知所在自然自在；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 已過來如見如來。鄭塤點評： 數字組織， 頭頭是道，面面皆圓。

題南華宮呂祖廟方寸中，幾多玉宇瓊樓，要見見真仙，

須從皓月當空處；塵世上，哪有青天白日，嘆紛紛富貴，

都是黃粱未熟時。鄭塤點評： 破空而起。

祭女兒生既孝，死當靈，嗟嗟嗟，荏苒何歸，

神魂未免憂孤寂；我思兒，汝戀父，來來來，馨香有所，

姐妹依然供一龕。

題茶館忙甚么，領我這雀舌茶，百文一碗；走哪里，聽他說龍門陣，再飲三鐘。題觀音樓大愿船，指向西方，有萬盞明燈，掛在纖纖楊柳；金光咒，現出南海，看一時春浪，飄來朵朵蓮花。

鄭塤點評： 秀骨珊珊。題笑佛笑嘻嘻，看著人來，應把那一些孽錢，施舍咱布袋和尚；意拳拳，都向我拜，何不作百般善事，免累他草把兒孫。

鄭塤點評： 昔人稱東坡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吾于先生亦云。

三字打頭之聯，如此之多； 連用三字之聯，如此之多。 使聯語參差迭蕩，更有活力。 看其長聯，也是如此。 題《成都望江樓》聯，開頭是『幾層樓； 千年事』。《六十自壽》聯，開頭是『六十年； 二萬里』，三字開頭，運用三字，已成為鐘云舫楹聯的一大特色。也是鐘云舫為豐富楹聯的句式、筆調所做出的重要貢獻。

四，善撰長聯，更上層樓

鐘云舫善撰長聯，在《振振堂》收錄的一千八百五十副楹聯中，一百字以上的長聯就有二十七副之多。 由于篇幅所限，這里只介紹《成都望江樓聯》（二百一十二字）：在東門外，薛濤井泮，時因避禍游此。幾層樓，獨撐東面峰，統近水遙山，供張畫譜。 聚蔥嶺雪，散白河煙，烘丹景霞，染青衣霧。 時而詩人吊古，時而猛士籌邊，只可憐花蕊凋零，早埋了春閨寶鏡； 枇杷寂寞， 空留著綠墅香墳。 對此茫茫，百端交集。 笑憨

蝴蝶，總貪迷醉夢鄉中。試從絕頂高呼： 問問問，這半江月誰家之物？千年事，屢換西川局，盡鴻篇巨制，裝演英雄。 躍崗上龍，殞坡前鳳，臥關下虎，鳴井底蛙。 忽然鐵馬金戈，忽然銀笙玉笛，倒不若長歌短賦，拋灑些綺恨閑仇； 曲檻回攔， 消受得好風細雨。 嗟余蹙蹙，四海無歸。 跳死猢猻，終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樓俯首： 看看看，哪一塊云是我的天？此聯在創作形式上， 明顯地受到孫冉翁大觀樓長聯的影響。但是，由于鐘云舫比孫冉翁晚了近一百年， 其社會背景和個人經歷有了很大的不同，因而其內容、格調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可貴的是，鐘云舫在聯中同樣表現出憂國憂民的思想。 更為突出的是，鐘云舫對自己一生的前途，渺渺茫茫，于是發出了『這半江月誰家之物？ 哪一塊云是我的天』的呼喊。鐘云舫的《六十自壽》聯：

第取一件衣，一盂粥，保護皮囊，那富貴功名，總屬貪嗔癡妄；應該兩撒腿，兩拗捶，剔穿地殼，掃貪污庸懦，悉歸斬絞徙流。

同樣向黑暗現實社會發出了控訴。 其門生鄭塤點評說：『長歌代哭，即此聯確注也。以如此之才，遭如此之厄，處如此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