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娟
(宜興 214221)
近年來,宜興紫砂空前火爆,達到了有史以來的高峰,無論是從業人員還是作品總量;無論是大師還是普通中高級職稱藝人,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規模。
600多年以來,紫砂從開始的普通日用壺器發展到工藝美術品是一個歷史的發展過程,是由于一群文人的參與,才使紫砂壺逐步嬗變為足以把玩、觀賞、收藏的藝術品類。如何在當今火爆的市場環境中,繼承傳統,弘揚紫砂文化,是每一位從業者必須思考的問題。本文結合本人多年創作時間和對紫砂文化的感悟,就紫砂創作談談自己的認識。
生活是創作的源泉,這是任何藝術創作必須遵從的規律。生活是不斷變化的,我們常談常新;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我們取之不盡;只有持續不斷的植根于生活,才能不斷的創作出具有強大生命力的藝術作品。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對生活與藝術的關系做了最為精辟的論述,一方面反復強調現實生活是文藝創造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要求作家、藝術家一定要深入生活、深入群眾,以保證自己的創作源泉不致枯竭;另一方面,它又強調文藝與現實生活、藝術美與現實美的區別,提出藝術美可以也應該高于現實美,認為藝術美可能“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帶普遍性”。這正是對能動反映論美學和文藝作為審美意識形態的深刻闡述。宜興紫砂獨步世界,首先得益于得天獨厚的紫砂泥土,陶工們在“采礦”的生活中,首先認識了“紫砂泥”,使其從普通的甲泥中撿練出來,成為了“紫砂制品”的原料。藝人們通過對生活的細致的觀察,把同類“物”的“具象”,深深地印刻在腦海中,形成高于生活的“意象”。在創作中,又通過紫砂這一特殊的載體,把凝練而成的“意象”表達了出來,成為高于生活的紫砂“藝術品”。光素器、筋紋器、花貨器等各種器形不正是藝人們深入生活、觀察生活、提煉生活、能動反映生活的概括嗎?
綜觀當今紫砂藝術界,主流是好的,但也有一些創作人員,生活的積淀不足,藝術修養不高,不對具體物象提煉和提高,而是直接摹寫自然物象、生活用品、建筑體型,僅僅是描摹狀物,做到了“像”而已。而經過提煉加工,藝術創作了的作品,則真正體現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內涵。以江蘇陶瓷研究所有限公司美工室的毛丹創作的“牧童壺”為例,緊扣“牛”的關鍵部位進行提煉,以牛頭、牛嘴為壺流;以臥牛之身為壺身;以甩起的牛尾為壺把;以坐在牛背上吹笛之牧童為壺蓋和扭。精妙的構思,巧妙的設計,使人產生無限的遐思。觀賞此壺,會頓然使人聯想到江南春夏晨昏時節的田園野趣。試想,如果不經過提煉和舍棄,用牛之四足做支撐,那將是一件什么東西,雕塑不是雕塑,壺器不是壺器,更談不上是一件藝術品了!筆者曾今看到一件“三足鼎立壺”,意在通過三足鼎的具象表達三國鼎立,但該壺通體既沒有描摹出鼎的物像,更沒有提煉出鼎的意象精髓,直觀此壺,簡直就是原始人使用的最原始的土陶三爪鍋。還有的像“東方明珠”、“世博中國館”、“長城烽燧”等壺,都只是做到了“像”而已,沒有提煉出這些具象的關鍵元素。沒有提煉,沒有提高,也就失去了藝術價值,甚至可以說連一件好的日用品都算不到。
積淀多了,藝術素養高了,在未創作之前心中就有了一個意象,結合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和藝術的提煉,就會創作出新的藝術品來。如同書法的“意在筆先”一樣,紫砂創作也同樣存在是“意在壺先”的藝術現象。
繼承傳統和創新求變是辯證關系,兩者相互制約,相互促進,任何藝術的創作中都必須正確的理解和處理好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并在藝術創作中努力實踐。牛頓曾說,如果說我比別人看得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了巨人們的肩膀上。說明科學也是一樣,沒有對前人的學習和繼承,就沒有科學的進步和創新,更沒有今天如此發達的科學技術。書法藝術創作更是如此,要有對前人不斷的學習和各種碑帖的臨摹,才能由“入帖”到“出貼”,創作出具有個性化的書法作品。被稱之為書圣的王羲之,也正是在繼承和學習了鐘繇和衛夫人的楷書、張芝的章草的基礎上開創了“行書”,創作出了“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達到了處處合乎法度,又處處不被“死法”所拘束的前所未有的高度。
紫砂藝術品創作也是遵循繼承傳統不斷創新的過程。沒有人天生會做壺,也沒有人開始做壺就是藝術創作。必須從仿制前人作品入手,做到像書法臨帖一樣“先入帖后出貼”。把前輩大師的藝術珍品一次次的模仿到手爛心熟,因為這些作品是前輩藝人智慧和技藝的結晶,唯有在仿制中才能結合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和自身的藝術修為創作出具有自身特點的藝術作品來。民國時期,“紫砂七老”都曾有過到上海為當時的古董商制做仿古壺的經歷,他們也都坦然的承認這段制作仿古壺的經歷對自己一生紫砂藝術創作的影響。大師尚且如此,何況無名小卒呢?同時,要不斷提高自己的藝術素養,紫砂是融陶瓷、雕塑、書法、繪畫、雕刻、印石等文化與一體的綜合性的工藝美術,只有創作者具有較高的藝術素養,才能創作出真正的紫砂藝術品來。清乾隆、嘉慶年間,為“西泠八家”之一的陳曼生,融入多種情感于紫砂壺,設計創造出有鮮活生命的千古佳作——曼生十八式壺,從而使其成為萬人仰慕的古今紫砂第一人——壺之尊圣陳曼生。陳曼生的壺銘切壺、切茶、切情,至今仍是紫砂界的標桿,目前仍未有人超越,若非陳鴻壽,哪有十八式?“曼生十八式”已成為紫砂藝術品創作中的濫觴。萬變不離其宗,今天我們創作紫砂壺,必須先尊其祖,順其流,才能在此基礎上有所變,變中求新,在這種藝術的“新”中,隨時都能尋得到傳統的基因,覓得到傳統的影響。一個不讀書、不懂中國歷史、不懂中國文化、不懂古人作品、自身藝術素養不高的從業者怎么會憑空創作出一件令人羨慕的紫砂藝術品呢?
現代陶藝是一種融當代個體審美及人文觀念并借助于現代技術的陶瓷藝術,它更多的則是在精神領域的開拓與描繪,尤其是突破了過去陶瓷器物的實用性束縛,可以不考慮其實用性而自由發揮作者的創造力和想象力,使人們的創作自由有了大步的拓寬,這使其充滿了象征與浪漫的特征。
中國的現代陶藝誕生于改革開放以后,它從傳統陶瓷藝術中脫穎而出,正以發展的趨勢延伸到眾多領域。嚴格的說,宜興紫砂受到現代陶藝的影響并不是太大。上世紀90年代以后,部分陶瓷學院畢業的陶藝人士扎根宜興,以他們獨特的視角和理解進入紫砂領域,帶來了現代陶藝的新風,使紫砂創作或多或少受到了“現代陶藝”影響。其中,以葛軍制作的一批具有現代元素的紫砂壺和雕塑為代表。但紫砂壺就是紫砂壺,是可以實用的工藝美術品,藝術價值再高,如果離開了“壺”的概念,那就不能稱其為“紫砂壺藝”。無論是韓美林壺、還是葛軍壺,其創作的紫砂壺,盡管融入了諸多的現代陶藝元素,是藝術品,其觀賞價值遠大于實用價值,但仔細觀之還是一把壺,任何人觀其壺都能心悅誠服,欣然接受,并得到藝術美的享受。反觀有些藝人的部分紫砂作品,自我標榜 “現代陶藝”,但無論怎們看,都失去了“壺”的概念或元素,大幅度的夸張,或無節制的模擬,隨心所欲,張冠李戴,恣意肆為,不倫不類,看不出是什么東西,更不要說美的享受或藝術感悟。據說曾有日本青年陶藝家在景德鎮這樣制作一件現代陶藝品:拉胚成形,購置鞭炮,置入其中,點燃爆炸,爆出畸形,裝窯燒成。筆者認為,我們要善待紫砂藝術,如果也是這樣創作紫砂,那是對紫砂藝術的褻瀆而不是弘揚。所以,本質、規律必須遵守,現代的元素才能更好的體現在紫砂藝術上,才能使古老的紫砂煥發出新的藝術魅力。
藝術創作自有規律可循,無視藝術規律的創作只能使紫砂藝術走向死胡同,紫砂是綜合性藝術,唯有不斷提高自身藝術素養,貼近自然,貼近生活,在充分尊重傳統,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開拓創新,才能創作出無愧于時代,無愧于藝術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