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審判公開制度

趙靜靜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 北京 100088）

一、審判公開制度的概述

審判公開是指人民法院對訴訟案件的審理及判決，除法律有特別規定外，都必須公開進行，既要允許公民到庭旁聽，又要允許記者采訪和報道。審判公開制度，為當事人充分陳述、論證自己的主張并針對利益沖突方的主張與證據進行反駁與辯論提供了有力的平臺，保證全面客觀地查明案件事實，正確適用法律，有利于實體公正的實現；審判公開將審判過程置于社會監督之下，促使司法工作人員嚴格按照法定程序審理和裁判，為程序公正實現創造了優越的條件；審判公開是提高司法權威，進行法制宣傳和教育的有效途徑。

審判公開在國際和各個國家中的確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這與各歷史時期政治民主制度的發展密不可分。

在奴隸制古羅馬時期，國家政治開明，民主色彩濃厚，這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法制的繁榮發展。當時法院審理案件就已遵循審判公開原則和辯論原則，要求無論刑事案件還是民事案件，法庭審理要在雙方當事人在場的情況下進行，法院判決要公開宣告，所有人都可以知悉此判決并對其提出異議。這是審判公開原則最原始的涵義，即審判過程對當事人公開及公開宣告判決。

在歐洲中世紀，封建主義專制取代了民主，國家在刑事訴訟中開始采用糾問式訴訟模式，在這種模式下，被告成為被拷問被追究的對象，不享有任何訴訟權利，審判活動均以秘密方式進行，此時期的刑事訴訟已完全沒有審判公開原則的痕跡。

17、18世紀，歐洲興起啟蒙運動，其提倡的主權在民、天賦人權、三權分立的啟蒙思想深入人心。人們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國家權力的所有者，理應知悉國家權力的運行并對其進行監督。審判公開是保障人們知悉國家司法權力運行并進行監督的有效通道，應得到國家法律的確認。刑法之父貝卡利亞首先在《論犯罪與刑罰》一書中提出“審判應當公開，犯罪的證據應當公開，以便使或許是社會唯一制約手段的輿論能夠約束強力和欲望；這樣，人民就會說：我們不是奴隸，我們受到保護。”，隨后美國以立法形式對審判公開原則予以確認，《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第6修正案中規定：“在一切刑事訴訟中，被告有權享有：由犯罪發生地的州和地區的公正陪審團予以迅速和公開的審理”。經過100多年的發展，審判公開原則成為世界大部分國家審理案件的基本準則。

20世紀上半葉，法西斯主義在世界橫行，他們任意逮捕、專橫起訴、秘密審判和濫施刑罰，對審判公開等各項民主的訴訟原則破壞殆盡。二戰結束后，國際上保護人權的呼聲不斷高漲，《世界人權宣言》、《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重新明確了審判公開原則，至此，審判公開的國際標準得以最終確立。

二、我國現行立法規定中的審判公開原則

審判公開原則是我國憲法原則之一，我國新《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都對其做了較詳細規定，具體可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闡釋：

1.審理公開。我國《憲法》第125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案件，除法律規定的特別情況外，一律公開進行。”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1條規定:“人民法院審判案件，除本法另有規定的以外，一律公開進行。”

2.宣判公開。《刑事訴訟法》第163條規定：“宣告判決，一律公開進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嚴格執行公開審判制度的若干規定》規定：“人民法院審理的所有案件應當一律公開宣告判決。宣告判決，應當對案件事實和證據進行認定，并在此基礎上正確適用法律。”

3.例外規定。《刑事訴訟法》第152條規定：“人民法院審判第一審案件應當公開進行。但是有關國家秘密或者個人隱私的案件，不公開審理。14歲以上不滿16歲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一般也不公開審理。對于不公開審理的案件，應當當庭宣布不公開審理的理由。”

4.保障措施方面。最高人民法院《嚴格執行公開審判制度的若干規定》對違反公開審判的法律后果、公民旁聽審判和新聞記者采訪報道審判等作了具體明確的規定。如“凡應當依法公開審理的案件沒有公開審理的，應當按下列規定處理：（1）當事人提起上訴或者人民檢察院對刑事案件的判決、裁定提起抗訴的，第二審人民法院應當裁定撤銷原判決，發回重審。（2）當事人申請再審的，人民法院可以決定再審；人民檢察院按照審判監督程序提起抗訴的，人民法院應當決定再審。上訴發回重審或者決定再審的案件應當依法公開審理。”

由上述法律規定，可見我國在審判公開方面的法律規定與國際準則的規定基本一致，但是確立一項原則往往比制定具體制度落實該項原則要容易得多，司法實踐中我國審判公開原則還未能得到全面實現。

三、我國審判公開制度在實踐中存在的問題及對策

（一）我國審判公開制度在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1.審判人員實行審判公開的意識不強。這主要是指審判人員不愿按照審判公開原則的要求將審判過程與審判結果明確對外公開。產生這種現象主要有以下原因：第一，司法機關及工作人員習慣性地認為審判公開是為了法制宣傳與教育民眾，當他們覺得某些案件沒有教育意義時，就不會依法公開審判。第二，司法人員未充分認識在民主、法治國家，公眾有權知悉國家權力的運行狀況并對其進行監督，審判公開不是司法機關的權力而是民眾的權利，司法機關不能隨意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是否審判公開。第三，審判人員專業素質有待提高，他們對自身的能力缺乏自信，他們不敢將審判活動的過程及結果置于公開狀態，害怕疏漏與錯誤的暴露而損害司法機關的良好形象。

2.配套制度的不完善。我國《憲法》及《刑事訴訟法》僅對審判公開做了原則性的規定，但現有配套制度很不完善，甚至有關制度與審判公開制度相沖突，這不利于審判公開制度功能的充分發揮。我國審判公開配套制度的不完善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在審判公開方式方面，主要存在以下問題：（1）審前公告方式僅限于電子大屏幕滾動顯示、電腦查詢顯示及公告欄張貼等，也就是說公告的地點僅限于法院內外，而我國法院目前實行嚴格的進門登記制度，如果公眾不允許進入法院或者不親自去法院是不能知曉法院開庭信息的，這使得公民的知情權受到限制。（2）就如何正確應對新聞媒體披露案件審判過程帶來的正、負面效應，司法實踐還有不足。一方面，法院為防止新聞媒體披露他們在案件處理時發生的錯漏甚至一些違法行為，而拒絕新聞媒體的采訪報道，利用國家權力機關的權威限制新聞媒體對案件審判的披露。另一方面，在某些熱點或重大的案件中，法院往往迫于媒體或民憤的輿論壓力作出不公正的判決，這嚴重侵犯了司法獨立乃至公正審判。

從審判公開內容方面來說，存在的主要問題是：（1）審判公開未做到審判全部過程的公開，審判公開首先是指對當事人公開，即是說法庭的庭前審查程序、庭審活動及庭外調查活動都應當在雙方當事人在場時進行。但根據我國法律規定，法院調查證據是否通知當事人在場由法官決定，這無非是給法院秘密調查證據打開了方便之門。（2）庭審程序公開流于形式。比如在庭審的公開中，認證公開與辯論公開是尤為重要的，認證公開既要求法官當庭宣布對雙方當事人提交證據的合法性、客觀性及關聯性作出的判斷，又要求法官當庭說明作出如此判斷的理由。這樣可以增加當事人及其公眾對法院裁決結果的信任程度。但我國法院現在案件審理并未公開上述內容。實踐中存在很多法官漠視辯論公開的現象，他們對當事人的辯論意見置若罔聞，對案件的裁判都是庭審結束后進行的，也就是說庭審后才真正開始認定證據、查明事實、適用法律從而作出判決，庭審只是走走過場而已。（3）裁判文書內容與形式公開不足。我國司法實踐中，裁判文書的書寫完全按照事實陳述、法律適用、判決結果三段論的模式進行，對判決的理由不論述或論述不充分，使得公眾仍不能了解法院認證證據、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的過程，發揮不了社會監督的作用。對公眾查閱裁判文書的要求法官也經常以法律無明文規定為由而拒絕。

（二）我國審判公開制度的完善措施

1.提高法官素質，強化法官審判公開意識。“任何一項法律制度只有當處于其中的人是最好的時候，它才可能是好的。”法官的專業素質及對審判公開訴訟價值的深刻認識對審判公開原則在實踐中的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要實現法官能在控辯雙方舉證、質證后當庭對訴訟證據的證明能力及效力作出判斷，或者法官在制作裁判文書時詳細論證判決理由等都需要法官有較高的專業素質。因此，加強現有法官專業知識培訓，建立一套嚴格而科學的法官選拔和晉升制度，強化法學理論和法治理念，建立一支有組織、有紀律、高素質的法官隊伍是我們的當務之急。

2.嚴格規范審前公告的地點及新聞媒體對案件審判的監督，擴大公眾了解法院案件信息的渠道。對于媒體監督，一方面給予新聞媒體披露案件審判足夠的空間；另一方面要求媒體應將披露重點放在司法腐敗和違反程序辦案上而不是案件事實、證據的認定及判決的理由、結果上，不能在法院未作出判決前，對法院的裁判施加不合理、不公正的影響。

3.重視庭前程序的公開，規范法官的庭外調查活動。庭審前對當事人訴訟有重大影響的訴訟行為，法院應當對當事人公開，確保當事人足夠防御和攻擊的時間。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合議庭在庭審過程中對證據有疑問的可以對證據進行調查核實”，但從維護法官中立地位和貫徹審判公開原則的角度考慮，我們應規范法官的庭外調查活動，如明確限制庭外調查的適用情形，庭外調查以雙方當事人在場為原則，采取公開的調查方式等。

4.逐漸減少和取消院長庭長審批具體案件制、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案件制以及案件請示制等行政性做法。恢復合議庭或獨任法官獨立的審判權，防止司法腐敗，維護司法公正。應取消審判委員會對重大、疑難案件的決定權，僅保留總結審判經驗及其處理其他審判工作的職能。

5、確保認證與辯論的實質性公開，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制度，以改變我國庭審程序流于形式的現狀。實行當庭認證，法官在控辯雙方舉證、質證后當庭對證據的形式和來源是否合法、證據的真偽性及其與本案是否關聯作出認定并當庭說明理由，這樣有助于當事人和公眾對此案件的理解，使其更易接受其后的訴訟結果。

6、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及保護證人、鑒定人的制度。法律應對證人的作證義務，不履行作證義務時的法律后果，作證證人人身安全保護及身份保密措施以及證人的經濟補償等方面做出詳細的規定，使證人、鑒定人消除心理障礙，愿意出庭作證，從而使質證的效果充分發揮。

7、在裁判文書的公開方面，一是要將充分說明判決理由作為裁判文書的一個重要內容，如作出裁判的事實和本案認定的證據及其認定這些證據的理由，本案適用的法律依據包括所適用的法律條款和適用該條款的法理分析（即對被告人是否犯罪、所犯何罪、應否處以刑罰和應當如何處罰進行充分的闡述）以及法官對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辯護意見的采納情況，對于未采納辯護意見的應當具體說明理由。二是完善裁判文書的公開及方便公民查閱的相關制度。有些地方法院采用建立法院網站，公開裁判文書的方法，方便公民查閱。其中，對于離婚案件、撫養權爭議案件及其他涉及未成年人案件的裁判文書，不公開其所有個人信息，其他案件僅公開其姓名、性別和年齡等個人信息。此種方法值得借鑒，可以由立法予以明確。

[1] 陳光中.刑事訴訟法[M].3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106.

[2][意]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M].黃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34.

[3]陳光中.《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與我國刑事訴訟[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193.

[4]陳光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改條文釋義與點評[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2.85-89，265-269.

[5] 江 偉，肖建國.論既判力的客觀范圍[J].法學研究，1996，（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