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凡
( 漢口學院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212 )
先秦士人是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讀書人或者具有特殊技能的其他領域的“術士”。他們已經脫離了實際的農業生產,不再受土地束縛,獲得了相對的自由。他們具有知識、思想話語權和社會責任感。在動亂時代,統一的局面被打破,權力重新分配,統治者急需士人的幫助從而在與其他諸侯國的斗爭中取得勝利。這樣就為士人提供了施展才能的空間。因此,政治權力與知識話語形成了一種妥協局面,對思想、政治和文化形成了深遠的影響。
“軸心時代”,是卡爾·西奧多·雅斯貝爾斯(Karl Theodor Jaspers)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一書中提出的概念。雅斯貝爾斯認為:公元前 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間,尤其是公元前600年至公元前300年間,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在軸心時代里,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古印度有釋迦牟尼;中國有孔子、老子。對中國而言,軸心時代指的是春秋戰國時期。在此期間,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文化系統,是一個自成體系的獨立系統,是與西方文化有很大不同的文化形態。春秋戰國時期的“士”階層及其影響見證了中國軸心時代的發展。
余英時先生認為,士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個相對的‘未定項’”,“有社會屬性但并非為社會屬性所完全決定而絕對不能超越者?!盵1]這表明,“士”隸屬于一個特定的階層,但同時又是相對自由的。在春秋戰國時期,士基本上是等級制度中的重要階層,是“介于下層貴族與庶民之間的、從事知識生產的一部分人”[2]80。據諸子文獻記載:“是故庶人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為正,有諸侯正之;諸侯不得次己而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天子正之?!薄肮胖畣识Y,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闭翘幱诠倬趔w系和社會等級秩序的社會中,士才能掌握話語權,并承擔起社會責任。
在春秋時期,“士”階層具有相對的穩定性。所謂“士之子恒為士”。春秋末期,王室衰微,既定的社會秩序被顛覆了。
在權力的重新分配中,“士”階層也開始逐漸分化。由于士介于下層貴族與庶民之間,士的興起也相應地有兩個方向。
春秋時期,有些貴族逐漸衰頹,經濟地位下降,引起了社會地位的下降,進入了士的階層。這些沒落的貴族,保留了貴族專有的話語權力,是士階層獲得社會地位的主要資源。同時,這種情況所形成的士也表明了社會中話語權力的階層下移。
殷商官學壟斷文化,崇拜天神和祖先。春秋晚期,王室衰微,私學漸興。私學各抒己見,使學術流入民間,形成百家之學。部分寒門借此而進入士的行列??组T弟子三千,就有不少是來自庶民階層。據《左傳》記載,從春秋后期開始,產生了鄉校,培養了既了解政治又可以發表批判言論的知識分子?!秶Z·魯語·下》載:“士朝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后即安?!?/p>
在階層變動中,“士”階層的身份界定變得模糊,其地位也不再那么明晰。從此,士脫離了原有的階層序列,而轉變為更為寬泛的階層,由律法規定的爵位等級轉換為由社會活動方式和身份所決定的等級。士的社會活動方式主要是憑借自身的知識資源,是主動而非被動。這種轉變源于以下三個方面:其一,春秋戰國時期去古未遠,古代民主尚留;其二,士本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修養和追求;其三,士掌握著話語權,可為各諸侯國所用。
“士”階層,是包括知識分子在內的涵蓋諸多行業的具有專業技能的一個階層,其主體是具有話語權的知識分子?!笆俊彪A層,既依附體制秩序,又保留有相對獨立的地位。人格和思想的獨立,共同構成了士的精神特征,也是士之為士的內涵所在。
在權力博弈中,士成為各個諸侯國爭相籠絡的特殊資源。士積極地尋求新的社會地位,或為了得到自己君王的賞識,或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在先秦時期,庶民是不準自由遷移的,尤其是諸侯國之間。然而,士既無既定的職業又無賦稅徭役,是享有貴族待遇的庶民,可以自由流動。士憑借話語資本獲得了在諸侯國之間流動的可能。對此,“朝秦暮楚”就是證明。另外,在職業的選擇上,士也有相對的自由,并往往有多重身份。例如,孔門的弟子子貢,是商賈與諸侯的門客。當時,甚至有“商賈之士”的專屬稱謂??梢?,這樣的人并不在少數。這種現象也與時局變動有關,尤其在戰國時期。隨著周室的衰微,士進一步分化,由習“六藝”的文武全才,轉變為文士和武士。前者為《戰國策》中的“縱橫家”;后者則是《史記》中所描寫的游俠。這種分化成為后來文人官僚系統和雇傭軍的源頭。
同時,士的精神面貌也發生了變化。話語權力系統與政治權力相脫離。隨之,士脫離了權力系統而獲得了獨立發展,并在相對自由的空間中獲得了思想體系的重建。在相對寬松的領域內,士“自己醞釀多彩的內容,于是,就是這一時間的思想活躍,就使得思想迅速滋生出各種流派與分支,就是它與權力的短暫分離,就給了它自由的生長空間?!盵2]81
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其一,社會動蕩,既定秩序和壟斷話語逐漸喪失,從而為士的精神的傳播提供了社會條件;其二,社會的分離狀態,為士思想的多元化發展提供了可能,從而使士可以傳播并完善自己的思想,以贏得廣泛的社會認可度。這種相對自由的精神風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士”成為各個諸侯國積極爭取的資源。例如,“戰國四公子”都以善養士而著稱。其二,“士”的行為并不完全依附貴族。例如,孟嘗君門下的馮諼,就經常唱“長鋏歸來乎”而與孟嘗君討價還價,而蘇秦更是身掛七國相印,可見其獨立性。其三,多元化的思想。在諸侯割據時期,武士可選擇忠于一主,也可選擇為知己者而死。文士更是有不同的治國之策。從大的方面看,有合縱之法,也有連橫之術;從小的方面看,則有信陵君竊符救趙等措施。在道統與政統之間,士獲得了自身的權力場域。
從思想層面看,士的崛起,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話語權力的分布狀況。由巫祝和史官把持的文化權力被重新分配。趨于完善的禮儀制度及其象征意義開始遭到懷疑。從此,禮儀制度只具有形式意義而失去了象征內涵?!斑@個時代文化人已經意識到象征秩序的是‘儀’,但使得秩序得以實現的卻是‘禮’,‘禮’不只是一些外在的儀式和制度,象征之所以能夠象征,是因為它符合‘天經地義’的宇宙之道,又符合‘民實則之’的理性和人性,天道與人心是賦予儀禮合理性的依據,也是儀禮的價值來源?!绷硗?,以“天”為終極模板的人間秩序開始動搖,價值觀逐漸向“人”靠攏。在思想變更中,士獲得了社會的認可,得到了諸侯的尊重,從而影響了政治格局。
從政治層面看,士往往是諸侯爭霸獲勝的重要資源。所謂“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這里的“賢人”就是指士?!暗玫厍Ю铮蝗舻靡皇ト恕瓬靡烈邢拿?,文王得呂望而服殷商。”“由于政治、軍事上的斗爭,迫切需求智能,而智能主要蘊藏在士這個階層?!盵3]104各諸侯王深諳此理,并不遺余力地爭士、養士?!叭雵淮嫫涫?,則亡國矣……非士無與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币虼?,士既取得了話語權,又獲得了與諸侯博弈的砝碼,從而提升了自身的社會地位。
從統治階層層面看,士受到了世人的重視。最令人稱道的便是“戰國四公子”。魏公子平原君無忌屈身拜請侯嬴、毛公和薛公;齊孟嘗君“食客數千人,無貴賤一與文等”。這些都表明諸侯對士的重視。士的地位得到了提高,并進入統治階層。所謂“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憑借諸侯的信任,士發揮才能,開始影響政治格局。
戰國時期,局勢紛亂。在權力重新分配的過程中,士開展社會改革。魏有李悝;楚有吳起;秦有商鞅;韓有申不害;齊有鄒忌;燕有樂毅。他們都先后在諸侯的支持下進行了變法,以期富國強兵,一統天下。這既促進了各諸侯國的發展,也為大一統奠定了基礎。
[1]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2]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1卷[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
[3]劉澤華.先秦士人與社會[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