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笑揚
(東莞市社會科學院,廣東 東莞 523083)
南茜·弗雷澤是當代西方著名政治哲學家,被視為當代西方批判理論最主要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在反規范正義”①時期,南茜·弗雷澤將政治代表權列為正義的第三個維度,更多地強調(政治)參與平等的重要性,主張把正義的視角從傳統的分配一元論擴展為再分配、承認與政治代表等結合的開放多元范式,其正義理論表現為一種批判理論的新形態。
自從柏拉圖試圖編織“理想國”的永恒正義藍圖以來,政治哲學家們都在力圖追尋正義的實質(什么、怎樣)。他們或從絕對理念出發,開啟了人類對于一種永恒與超驗的“正義王國”的追問;或從當時社會秩序的合法性出發,關注城邦的現實狀況;或把正義視閾放大到全人類乃至整個世界(自然界),賦予正義觀一種普遍主義價值追求。總之,人類對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等)制度的建構注定要輾轉跋涉在追尋永恒正義(烏托邦)的“林中路”上。
以羅爾斯為代表的正義理論家們往往傾向于將社會正義的議題簡約為分配正義,即社會利益或成果擔在社會成員間的平等分配。霍耐特則尖銳地觀察到一戰之后伴隨著福特主義時代出現的“為分配而斗爭”的單維正義訴求已不能很好地解釋全球正義斗爭的最新狀況,特別是后冷戰時期大量非經濟性不平等的出現,加上文化沖突和身份政治的涌現,霍耐特轉變思路,“他不僅通過回到黑格爾,將主體間性理論放置在新的人類學的基礎上,而且通過吸收米德、福柯、馬克思、索雷爾、薩特、泰勒等人的有關思想,建構了一套以社會承認與蔑視為核心的社會發展理論”。[1]作為哈氏的得意弟子,“霍耐特站在哈貝馬斯的肩膀上,通過在社會哲學意義上對黑格爾承認理論的引入,一方面弱化了哈氏交往行為說中作為預設前提的參與對等思想,另一方面也將現代社會的主要矛盾看成是文化—倫理層面的沖突。”[2]20世紀90年代,霍耐特的承認理論在西方理論界炙手可熱,被視為法蘭克福學派第三代批判理論的學術標簽。
霍耐特的“承認理論”繼承了法蘭克福學派社會批判理論和人道主義關懷的優良傳統,并將后現代主義文化的最新思潮寓于其中,揭示了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悖論。但南茜·弗雷澤對這種把“承認”看作統攝性,把經濟分配看作是派生物的“貌似合理”的承認“規范一元論”提出了質疑。全球化背景下的身份排斥、弱勢群體邊緣化、以及各種道德的利益的訴求僅僅靠福利國家無法滿足,僅靠單維的“承認”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不同人群的異質性需 。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承認一元論的)正義理論面臨失語的窘迫,因為受爭議的不僅是相沖突的訴求,還有相沖突的社會本體論,這就導致用來評估訴求的標準也是沖突的。再分配抑或承認?——弗雷澤就正義范式與霍耐特展開了激烈對話。弗雷澤認為任何社會只有一個承認秩序是值得懷疑的,事實上一種社會包含著許多制度類型的整合形式,相互關系是由在其中的無數個人策略的無意識結果的作用相互交錯所調控,不能簡單地或孤立地將整合的一個模式總體化。[3]而在后福特主義的資本主義中,新社會運動常常是變現為反對“錯誤承認”(身份不平等)和“錯誤代表權”(的政治不公平的斗爭)。通過對“后社會主義”狀況的診斷和批判性反思,弗雷澤認為必須在再分配和承認政治之間作出非此即彼的抉擇是值得質疑的,我們面對正義想象的轉向,更好地“將文化正義理論和分配正義理論結合起來”。
正是在與霍耐特的政治對話與理論反駁中重新思索分配正義和承認正義的價值視野差異,弗雷澤重拾哈貝馬斯思想中被霍耐特放棄的平等主義思想,并將其“反常規正義理論”的規范性力量定位在預設的“平等參與”原則之上,并由此規范出發來構建其正義理論框架。但與哈貝馬斯的平等參與不同,南茜·弗雷澤強調的是實質的平等,不僅僅要求程序正義,而且注重結果正義和評判尺度的正義,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她是一位結果主義者。作為一位女性主義者,南茜·弗雷澤又往往站在女性的特殊視角要求政治代表、政治公共決策者的性別平等。她認為當下正義不再滿足于經濟上的分配,以及身份、文化、宗教等認同,而是更多地在元正義層面關注政治代表權的合法性。
當今社會網狀的統治政府覆蓋著全球,它超越了原有的獨一無二的主權國家形式,新的、跨國界的政治形勢被越來越多的跨國運動所操縱,政府間的或非政府間的公共活動界限變得難以劃分,正義的邊界從唯一的領土概念進入了“后威斯特伐利亞觀念”。面臨著當前的國際政治空間變化,面對著社會沖突的競爭性建構,如何圖繪當代社會的全球尺度,弗雷澤認為,由于以往的正義理論家都心照不宣地在常規話語的模式下描述正義沖突,而新的正義沖突不像那種可以以同一尺度衡量的簡單二元論范例(無論是再分配還是承認)。弗雷澤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有一個多元式的正義理論建構模式能包容至少三種類型的非正義,必須從政治、經濟、文化多維度闡釋正義的中心。弗雷澤認為,我們需要一種綜合了多元社會本體論和規范一元論的方法,即把正義看作是一個再分配、承認和代表權等多維度概念,同時還需要一個能覆蓋多維度的單一的規范性原則,它能為那種在正義“實質”問題上持對立理解的訴求提供一個衡量尺度,她提出以參與對等性這個覆蓋性的規范性原則來衡量再分配、承認和代表權這三種維度上的訴求。[4]通過對分配正義和承認正義這兩種正義模式的考察與分析,弗雷澤強調對承認正義的訴求絕不可遮蔽對再分配正義的反思和批判。
由于傳統的正義訴求被置于有邊界的政治共同體之內,這意味著正義的實現往往與主權國家聯系在一起,而受正義義務限定的主體則是領土國家的公民。隨著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全球社會主義運動的低落、新自由主義的勃興與霸權主義的相對衰落,加上國際人權組織和女性組織對世界貿易組織等的批判,跨國界的不正義問題被置于攻擊范圍之內。在有效地推翻了領土假設的觀念之后,政治哲學家從平等主義的教條式的迷夢中驚醒,正視了那些曾經的約束性的義務不再適用。但同時一部分左派仍然躲在凱恩斯——威斯特伐利亞框架內戀戀不舍、固守窠臼,對于全球化世界中反思正義的必要條件卻很難給出合適的答案。
被凱恩斯——威斯特伐利亞框架視為社會正義的東西,逐步演變成為一種后威斯特伐利亞的民主正義理論。“任何站得住腳的社會主義后續方案,都不可能為了支持文化差異而放棄對社會平等的承諾。否則,將在事實上與占支配地位的新自由主義達成共識”。[5]弗雷澤的正義理論往往被稱為“規范的一元論(normativemomsm)”加“存在的多元論(ontological pluralism)”,即是在“參與平等(participatory parity)”這一規范概念基礎上建立的元哲學層面的一元論,要讓全部(三個暫時)維度的要求都服從于“參與平等”的支配性規范原則,在社會存在層面上由“再分配(redistribution)”、“承認(recognition)”和“政治代表權(political representation)”三個維度構成的三(多)元論。弗雷澤認為,參與平等概念有助于表達民主正義反思性特點這一雙重性質,依據這個原則,有助于參與相關活動的社會成員以平等的身份參與到社會生活之中,賦予恰當的社會安排;同時,參與平等也是一個過程性概念,依據“參與平等”這一規范,我們可能評估規范的民主合法性:僅當所有參與協商的公正公平的過程中(平等身份參與的)所有人的所有意見得以有效控制時,這種規范的民主才是合法的。這樣既能通過有效路徑選擇揭示那些推定性歪曲民主決策的背景條件,也能揭示產生實質性不平等的非民主程序。
總之,在弗雷澤的規范理論中,她從四個主題系統地分析了支撐其反常規正義理論而出現的“反常規性(abnormality)”背景以及反常規正義時代的正義實質(what)、正義主體(who)和正義的現途徑(how),并通過三個維度及三個層面的說明,使得當前的典型的不公正得以清晰地揭示出來,并通過錯誤框架與元政治錯誤代表權制概念化,揭示了被權威理論所忽略和被遮蔽的全部不公正問題,能夠深刻地把握全球化進程中正義核心問題的框架問題。弗雷澤把正義觀暫定為以經濟、文化和政治為中心的三維尺度,這只是對正義思想的一個時代解讀,而其正義理論應該仍舊是開放的,而且在今后出現更多的社會沖突考察中能夠揭示更多的維度。
弗雷澤正義理論本身也是一個不斷發展、不斷完善的過程,而且在與不同觀點的論戰過程中不斷修正自己原有的正義理論框架。在威斯斯特伐利亞假設中,正義的主體僅僅是被領土化的公民集合體的伙伴成員。而在全球化的沖擊下,“現代領土是思考正義問題的適當單位,以及這些國家的公民是相關的主體等等,對于許多人已不再是不言自明的了”。[6]正是對于思考問題框架的策略發生變化,正義的理論必須擴展為三個層面,即將代表權的政治維度整合到分配的經濟維度和承認的文化維度之中。弗雷澤從她曾極力辯護過的分配與承認的二維理論出發,建構了正義的第三個維度——政治層面的代表權。“政治維度規定了其他兩個維度(經濟維度、文化維度)的范圍,它告訴我們誰被算作有資格參與公平分配和互相承認的成員圈子內,誰被排斥在外。”[7]
然而,弗雷澤認為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全球一體化化發展和冷戰的結束,加上時代背景的轉換,所有固有的正義范式傾向于消解,產生了正義規范的“去穩定化”。常規的三大正義家族(上述提到的再分配、承認和政治代表權)可能會發生動搖,不再以常規的形式出現,而以反常規的紊亂形式出現,常規的正義理論已經不能解釋和滿足新形勢下的多元正義訴求。全球化競爭導致的劇烈利益斷層使跨國界、跨文化利益訴求不斷涌向前臺,一個單維的正義尺度已無法圖繪全球化背景下正義的邊界,加上國際公共輿論和國際組織的交錯建構,使得當今世界的正義訴求呈現一個網狀的圖景。在當下這種反常規時期,面對正義“實質”問題的不同理解,理論建構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展開對正義不同面向的反省。
全球化圖景下各國經濟政治密切聯系、利益普遍交織、就整個世界而言出現了新的階級對立或分化,而弗雷澤的正義論正是審視了當前全球階級矛盾、文化沖突與政治斗爭等多元的、斷裂的、交錯的時代背景而提出的。由于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對于正義的普遍共識也可能時過境遷,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滿足不同人群的正義訴求,如大多數人利益、弱勢群體代表,女性主義的申訴等等,所有的政治決策者都必須在利益之間作出權衡與考量。因為而正義尺度的混亂或糾纏,社會公平公正與道德倫理的缺失或斷層,會導致引爆社會沖突的危險,危及政治安全。弗雷澤提出“反常規正義”,就是要在新的歷史條件和時代背景下重塑全球正義理論,從而更好地跟進和體現當代全球公民運動與新興多元的正義訴求。
弗雷澤善于根據反規范時期時代背景轉換和形式變化,從不正義的多重根源處著手,不斷挖掘前沿的正義問題,從不同制度背景和維度視角考察各種弱勢群體(包括女性、黑人與勞工)所遭受的種種不正義待遇。這種反思建構性路徑不僅通過性別的透鏡,而且還注重到階級、種族和文化等社會類別思路,將平等解放的目標致力于顛覆所有的權力壓迫關系和空間結構,其在方法論上體現了對后現代主義政治哲學的反思與超越。作為一位女性主義者,弗雷澤指出在當代女性所遭受的社會經濟、文化不正義都是普遍存在的,如女性家務勞動的價值評估,消除以男性中心主義為傳統的不合理的勞動分工,以及相關的女性被剝削、邊緣化問題等等。但弗雷澤認為正義本身訴求不能僅僅根植于經濟土壤,也不能單純地理解為后社會主義、后殖民主義的身份政治發展。她主張在反規范時代通過對話式的協商和批判分析解決(非)正義問題。弗雷澤認為作為參與平等的正義理論,比以福斯特的“合理性證明的權利”為核心的正義理論能更好地揭露權力的不平等,她批評福斯特錯誤地把權力完全等同于正義的政治維度,指出“經濟、文化和政治等三個維度中每一個維度都標識了一種基本的、不可還原的社會權力維度,而參與平等理論避免了還原性的‘政治決定論’的缺陷”。[8]
在過去,正義的主體即正義的“誰”一直未得到質疑,人們對于把正義問題局限于主權國家的領土范圍內,即把正義被運用的單位視為與主權國家相關的政治共同體已經司空見慣了。而全球化圖景下這些正受到民主主義者、女性主義者、多元文化論者、自由主義者等的劇烈批判與攻擊,正義的“誰”受到強烈的質疑。通過時代新特點、新問題的反思思,可以看出,所謂“反規范正義”是一種特殊的案例,因為先前的范式已無法現有正義的訴求。跨國企業、國際移民、全球流動、以及生產、貿易、銷售、投資的全球化,自由貿易區的廣泛建立,“國家”作為一個政治概念正在模糊化。多元文化價值、全球治理加上全球霸權,代表制要求日益打破了現代領土國家以往的框架,民族國家正在被全球公民意識所腐蝕、消解。從傳統視角來看,公共輿論的規范化合法化往往與至高的權力具有相關性,而且僅當國家公共輿論獲得充分的政治力量,從而使國家官員行為歸于公民控制之下,有效性才能獲得。[14]傳統的分配正義受到挑戰,代之以再分配、承認和代表權三個正義的“什么”概念較量;而正義的“誰”也出現了四種競爭性觀點:威斯特法利亞的、本土自治的、跨國——區域性的以及全球——世界性的。在新的形勢下怎樣建構一種適合的正義框架,在后威斯斯特伐利亞時代,弗雷澤期望打破傳統的平等主義教條迷夢,確立一種替代性框架。因為由于錯誤代表權的建構,一部分人被排斥于政治共同體之外而被剝奪了正義訴求的機會,全球化是正義考察空間放大,僅從原來的“凱恩斯主義——威斯特伐利亞”框架去思維本身將被視為一種不正義。然而國家間體制的不兼容并不意味著正義的絕緣性,自由民主的普世價值在全球飄蕩,正義的理念深入到公民內心深處。正如從全球空間視閾出發,弗雷澤認為任何正義訴求都不可能回避預設某種代表權概念。政治代表權作為一種元正義,沒有代表權,就沒有再分配和承認。正是在識別了錯誤代表權和錯誤建構之后,弗雷澤提出“建構性政治”思想,那些忍受不公正的人們,他們在領土的邊界之內徘徊,即使試圖重繪現存領土國家的邊界,他們也沒有真正對正義的領土提出質疑。“除非他們(實踐者)攜起手來為元政治而斗爭,否則在全球化世界中為正義而斗爭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9]
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世界市場化和意識形態資本主義化,諸多思潮的演變,導致傳統國家領域內經濟分配的正義話語結構弱化或失靈,雖然在后冷戰時期針對新自由主義的斗爭有蔓延和擴大傾向,但仍呈現出去中心化、碎片式的斗爭方式。正是基于對世界歷史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等領域緊張狀態的“時代診斷(Zeitdiagnose)”,弗雷澤尖銳地指出全球性宏大敘事的華麗轉變背后的“正義話語”的再規范問題亟待解決。“移民問題、貿易條款、同性戀婚姻、穆斯林女人的面紗、反恐戰爭、全球變暖”等等問題亟待裁決,各種散落的邊緣化的社會力量的正義訴求能否得到(文化、身份政治)承認的有效辯護?誰有權力在辯護時匡正這些訴求?對于這些問題,弗雷澤認為理論界尚缺乏共識。這種“斷裂的訴求”存在三個主要的反常規性節點:第一個節點反映了在“什么”是正義(關于正義的實質)這個問題上缺乏共識;第二個反常規性節點反映了在“誰”的正義(正義的范圍及適用的框架)這一問題上缺乏共識;第三個反常規性節點反映了在“如何”獲得正義這個問題(正義獲取程序)上缺乏共識。這三個節點也反映了當代全球視閾下正義問題的困境,怎樣整合新的特點下的正義(實質、路徑、主體)等諸問題,也成為一種亟待解決的話題。
弗雷澤認為“規范——民主——科學”的路徑會導致關于誰的現有的爭論,而僅僅只能依據對我們社會與歷史環境有著良好的理解才能得到滿意的解決。“通往‘怎樣’問題的所有可接受,都必須將有關正義的環境、主要的因果關系力量以及所有人受影響原則等等的加以辯護的解釋整合到一起——同時還要將它們之間的關系理論化。”[10]由于通往“怎樣”的“規范—民主—科學”路徑在實證上誤解了所有人受影響原則核心概念,其路徑承認不能建構性決策的表達行為的維度。我們必須重新思考全球化世界里“我們‘怎樣’決定‘誰’的問題”。對于其重要概念如“正義的環境”、“結構性決策”、“所有人受影響原則”不能像倒洗腳水時把嬰兒倒掉一樣,而是通過開放性對話展開批判性反思,根據社會知識的后實證主義理解,重新建構這些概念。我們不能通過訴諸正義的環境去解決關于正義的幾個爭論,而是思考對于什么東西應該包括在這些環境以及什么樣的環境應當怎樣描述明朗化,同時我們還應該將他們作為全球化世界中社會正義的“誰”的更加廣泛的政治爭論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加以對待。
但是,弗雷澤也承認“批判——民主”路徑制度化會面臨著諸多挑戰:誰應該參與決定框架(一種必須面對“無止境還原的幽靈”)和其他概念上的挑戰,以及如何區分政治和道德之間的差別。總之,通過“批判——民主”路徑的發展,我們可以克服平等主義的第二個教條,增強政治與民主的聯系,最為重要的是為我們獲得正義的“誰”的具有辯護力的答案提供了一種可能。針對三個反常規性節點和平等主義的兩個教條,弗雷澤認為首先要突破預設領土的假設(國家的誰未經檢驗的假設),尋求在更寬廣的尺度上重新圖繪正義的邊界。
建構反規范時代的正義建構理論,必須厘清反規范的正義的肯定和否定兩個方面。肯定的方面如分配性的“什么”的去中心化補償了錯誤承認和錯誤代表制的明顯的、批判的、非經濟的傷害,并且擴展了探討不公正的可能性,當然另一方面擴展了的論爭中弱化了確證和矯正不公正的方式。正義需要允許所有人作為同等的人參與社會生活的種種社會安排,而非正義的導致了一些社會參與者被阻止與其他人平等地參與社會的相互交往,繪制國家邊界線之時,它錯誤地否定某些人全面參與已被授權的正義爭論的機會。而對于這種正義的構想,霍耐特提出質疑,“因為南茜·弗雷澤沒有觀察到內部的錯綜復雜之處,所以她的參與式平等具有很強的主觀性。我們還沒弄清楚為什么平等地參與公共生活就只是以消除經濟不平等和文化羞辱為前提,而不是以獲得和個體成就或社會化過程中形成的自我力量有關的自尊為目標。”[11]
作為一位社會批判理論家,弗雷澤有關社會正義的規范框架的架構遵循并發揚了批判理論的優良傳統,并把正義問題置于政治哲學的視閾之中,對當下突出問題給以敏銳性的關切,以及對傳統正義觀的不足及對現代多元化的民主社會公共領域中的互競主張之混亂做出了深刻的批判性反思。弗雷澤的正義觀以參與對等(parity of participation)這個單一的覆蓋性的規范性原則來衡量三個維度上的訴求。根據這個原則,正義要求那種允許所有人都作為同等人參與社會生活的社會條件存在,在這種正義架構中,每一種制度化障礙都回應了一種正義(非正義)的維度,克服非正義意味著拋棄那種阻礙一些人作為社會交往的完全參與者的制度性障礙。而對這種制度化障礙的拋棄不能靠單純的尖銳的制度批判,尤其是后金融危機時代面對諸多正義訴求時,如果對正義的考察僅僅局限在威斯特伐利亞的傳統視野之內,只能使正義理論走向教條化和定勢思維。只有超越民族國家的場域局限,把完善現有制度框架同植入有效的正義尺度相結合,把現狀反思與社會主義運動相結合,才能徹底改變固有正義框架的僵化結構和設置邏輯,從而真正建構全球化視閾下的元政治正義基礎。
總的來說,南茜·弗雷澤正義論的致思趨向不像羅爾斯等自由主義理論家那樣一開始就努力構建一個秩序良好的正義社會(正義烏托邦)或正面設計一個規范的正義原則,而是另辟蹊經,以批判的方式向我們描繪全球化各個場域中的非正義問題。這種審視視角給予根據現實中新出現的具體的不正義關系和現象來拓展正義的維度提供了理論支持,避免了正義框架構建落入過時模式的窠臼和誤入烏托邦的傾向,并給予出新的社會主義全新圖景:將分配正義、身份平等和公民在每一個層面廣泛參與民主相結合的愿景。多元的正義觀可以容納新的非正義問題,但卻不是一個解決的方案。
作為一位當代批判理論家,批判與反思是必不可少的品質。在地區性、區域性、跨國性與全球性的政治非同位理解之中,爭辯超出了國家中心化的公共框架,而此時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如何防范西方社會的正義陷阱,有效地運用權力解決國內正義問題,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當以英美為首的發達國家以正義之士的姿態在全球指手劃腳,民主、自由、人權的糖衣炮彈夾雜著發達國家的強權政治,夾雜著一切不發達國家或弱勢國家特殊階層權力和特殊主義的利益訴求,在這種極度失衡的意識形態流碰撞之中,一些國家不僅無力對抗強勢國家的全球秩序,甚至喪失了起碼的政治話語權,甚至國家意識形態都在這種狂飆突進式的社會動蕩中焦灼、重塑、掙扎、糾結。在遭遇全球金融危機的背景下,批判理論家多年來倡導的平等正義的理念無疑將與傳統社會主義爭取經濟社會平等的思想相連接,共同為人民反抗新自由主義的資本主義和跨國資本主義、爭取公正的經濟分配、文化承認和政治平等的正義斗爭提供理論武器,客觀上也為當代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與創新開拓了更為寬廣的新空間。
注 釋
①南茜·弗雷澤借用托馬斯·庫恩和理查德·羅蒂的“常規”和“反常規”概念將自己的理論稱為“反常規正義”(abnormal justice)論。隨著時代的變遷,尤其是在當今全球化時代背景下,正義沖突常常帶著“反常規話語”的面紗。通過對“反常規時期”(abnormal time)的“反常規正義”(abnormal justice)問題的揭示,得以對正義主體、正義尺度甚至正義觀念的重新審視與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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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才勇.承認還是再分配·——從霍耐特到弗雷澤[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9(4)
[3][美]南茜·弗雷澤[德]阿克賽爾·霍耐特.再分配,還是承認?——個政治哲學對話[M].周穗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63
[4][美]南茜·弗雷澤.有關正義實質的論辯:再分配、承認還是代表權·朱美榮譯[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9(4)
[5]周穗明.N.弗雷澤和 A.霍耐特關于承認理論的爭論——對近十余年來西方批判理論第三代的一場政治哲學論戰的評析[J].世界哲學,2009(2)
[6][7][8][9][10][美]南茜·弗雷澤.正義的尺度——全球化世界中政治空間的再認識[M].歐陽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4、17、10、27、43
[11][德]阿克塞爾·霍耐特.承認與正義—多元正義理論綱要[J].學海,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