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達吉雅娜形象的悲劇美

⊙王文君［河南大學外語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1］

詩體小說《葉夫蓋尼·奧涅金》是19世紀俄羅斯著名作家普希金的代表性作品。達吉雅娜是該作品中的女主人公。作品通過對男女主人公奧涅金和達吉雅娜愛情悲劇的描寫，以及奧涅金和連斯基、達吉雅娜和奧涅金、達吉雅娜和奧爾嘉等人之間相互關系的描寫及其性格特點的對比，塑造了俄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多余人”的形象，在極其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上提出了當時俄國貴族青年的生活道路問題，“曲折地反映了專制農奴制的危機”①；同時凸顯出女主人公達吉雅娜淳樸高尚、純潔美麗、真誠自然、“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格魅力與精神特質。

達吉雅娜被普希金親切地稱為“我可愛的女幻想家”和“我的親愛的理想”。正如當代西方美學家所言∶“美是理想的表現；理想不是抽象的,它是在理想化了的對象中出現的透明的理念。”②普希金筆下的達吉雅娜的形象作為理想中的“理想”成為作家理想女性的化身，從而具有崇高的美感。通過對作品進行深度閱讀，我們不禁被達吉雅娜崇高的精神道德之美深深地打動和吸引。達吉雅娜無論是在少女時代、還是在成為上流社會的貴婦人之后，都始終不渝，一以貫之地抱持自我精神的獨立與內在心靈的純潔，執著地捍衛自我對幸福愛情的信仰和追求。然而，由于時代和社會的局限，達吉雅娜所崇尚和追求的理想只能曇花一現，她與“多余人”奧涅金之間純潔又美麗的愛情最終難免以悲劇告終。因此，可以說，達吉雅娜是一位凄美的天使。

一、達吉雅娜與奧涅金的初次相遇與別離

奧涅金和達吉雅娜的愛情悲劇首先與“多余人”奧涅金的性格特點密切相關。奧涅金出身于貴族家庭，在周圍環境的影響下，逐漸成長為上流社會典型的浪蕩青年。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奧涅金逐漸厭倦了“把早晨變成半夜”的那種空虛無聊、奢華放蕩的生活方式，他不想步入仕途也不愿進入軍界——這些在當時社會中是令人欽羨、一般人可望不可即的有利可圖的顯赫職業。對于奧涅金來說，只要他愿意，這一切都唾手可得。然而，奧涅金對之興味索然，他試圖以讀書和寫作來填補自己空虛的心靈，但由于自小缺乏艱苦勞作的習慣，所以，無論從事何種活動，他都淺嘗輒止，半途而廢，結果一事無成。他本人也因此而得了“俄羅斯的憂郁癥”，成為一個俄羅斯文學史上第一個“多余人”的形象，一個既對貴族社會不滿又深受本階級影響而不能積極行動起來反對這個社會的人。奧涅金是造成女主人公達吉雅娜愛情悲劇的主要原因之一。

達吉雅娜生長在純潔、美麗的鄉村，從小喜歡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嬉戲玩耍，美麗的自然風光以及農奴出身的善良的奶娘一直陪伴在達吉雅娜的身邊，他們是達吉雅娜這段人生旅程中的忠實伴侶，對達吉雅娜性格的形成與心靈的成長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達吉雅娜性格純真善良，超凡脫俗，落落大方，不喜歡忸怩作態，甚至在父母面前都不會撒嬌，喜歡沉思和閱讀。在邂逅奧涅金之前，達吉雅娜一直過著這種自然、純樸的平實生活，并且在默默地思考和探索自己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直到有一天，前來農村繼承叔父遺產的奧涅金出現在達吉雅娜的面前，奧涅金不同凡俗的言行和追求深深地打動了生性穩重的達吉雅娜。從此，奧涅金成為了達吉雅娜生命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她置上流貴族社會一切虛偽的禮教和利害的盤算于不顧，一改往昔的靦腆和矜持，勇敢主動地向奧涅金寫信，大膽表白了一個少女熾烈的愛情：“我是你的，這是命中注定……我現在所以還需要活著，就是為了保證能和你相逢……”③并且對于奧涅金她愿以生命相托：“您高貴的品格是我的靠山，我大膽地把自己托付給它……”然而，達吉雅娜沒有料到，她的似火的熱情換來的卻是奧涅金冰冷的拒絕和居高臨下的教訓。似乎，真摯的感情遭到了“褻瀆”，美好的愛情受到了貶損，天性美好的她由此嘗到了絞心的苦痛。因為，可憐的達吉雅娜并不知道，她決定以生命相托的那個人實質上無意改變對任何人都不負責的“自由”生活，他無法真正理解達吉雅娜的純真及其對生命的熱情。他們兩個終究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的人。奧涅金在決斗中開槍打死了連斯基，之后他便離開了自己的莊園，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漂泊之旅。

二、達吉雅娜與奧涅金的再次相遇與別離

達吉雅娜來到奧涅金曾經寓居過的書房，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引發后者關于人生意義的思考的書籍，逐漸地進入了奧涅金的精神領域，由此她似乎理解了奧涅金的苦悶、猶豫與彷徨的原因所在。這為她日后既能在那個烏煙瘴氣的上流社會舞會上應付自如，同時又能保持內心的純潔無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實際上，達吉雅娜視名利富貴如糞土，她終日思念著的是奶娘墓地上的那一黃土，她的性格依然是那么淳樸而又自然。

漫游歸來的奧涅金，此時顯得極度疲憊、孤獨與絕望。“殘酷無情的憂郁病，在喧鬧的社交界把他追逐”，他依然是一片漂浮不定的“無根的浮萍”，一味“聽憑感情的驅使”，沒有牢固堅實的精神支撐。他在上流社會的舞會上出其不意地遇到已經成為雍容華貴、儀態萬方的貴婦人達吉雅娜。這時，奧涅金如同孩子般瘋狂地愛上了昔日被他無情拒絕、一度痛不欲生的達吉雅娜，他開始燈蛾撲火般地對她苦苦追求“，她曾是個柔情的小姑娘，他還曾經使她心神蕩漾！”達吉雅娜也發現自己心底仍然一如既往地深愛著奧涅金，并珍藏著對少女時代農村生活的甜蜜記憶。盡管如此，達吉雅娜還是理智地拒絕了奧涅金的熱烈的愛情，毅然選擇了忠于自己并不愛的丈夫。這是達吉雅娜的性格使然，體現出她的精神的高潔及其對道德倫理底線的堅守，同時這也是達吉雅娜在當時社會環境中的無奈之舉，因為此時的達吉雅娜已根本不可能再做出別的選擇。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卻又終將迫使他們再次分離。

在命運面前，達吉雅娜不得不以犧牲個人真實的情感和一生的幸福為代價，傷心地走向那為后人所稱道的似乎很崇高的“道德理想”。命運已定，這是“可愛的理想”在大時代背景下演變出來的凄美的人生悲劇。

三、達吉雅娜命運的啟示

綜上所述，達吉雅娜的命運是悲劇性的：在女性無權參加社會政治生活的19世紀封建農奴制的俄國，一個女性，即便能夠明白一個人除愛情之外還應該有其他更加高遠的目標和追求也是徒然，她不得不受制于當時社會的普遍法則，違心地遵從社會規范的轄制。因此，最終達吉雅娜拒絕奧涅金，選擇忠于自己并不愛的丈夫，這種做法或許顯得并不是很崇高，然而這象征著一個時代的悲哀。如果她選擇離開自己的丈夫轉而與奧涅金一起生活，那么，其后果則會更加不堪設想，因為自顧不暇的奧涅金根本不可能給予達吉雅娜她所憧憬和向往的幸福愛情。

在達吉雅娜那晶瑩剔透的淚滴中，映照出一個女性生命中既富于悲劇性又蘊含純美特質的倔強堅韌的命運軌跡，她的不幸遭遇折射出當時那個時代女性共有的幸福：身為女性，她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只能聽憑自己的生命之舟隨著時代大海的波濤潮起潮落、不知終至何方……掩卷之余，我們不禁為之唏噓慨嘆。

然而，在《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畢竟是作者普希金所精心塑造的理想的女性人物形象，是“純潔美麗的精靈”④。她生于大自然，長于大自然，親近大自然。在這里，她汲取了大自然“真”與“美”的精華；在這里，她獲得了心靈的純潔和心境的寧靜；在這里，她捍衛著自己內心那份真摯、美好的愛的情感。大自然的純真讓她學會了“不忸怩作態”，出淤泥而不染，視名利富貴為朽物。達吉雅娜身上所體現出的這種種獨特的精神特質，對于行走在追求幸福和夢想之途上的當代女性來說，無疑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我們理應從達吉雅娜的身上不斷汲取精神營養，多親近自然、親近大地、親近鄉土；無論身處何境，努力使自己保持一份內心的寧靜與祥和，以及努力保持心靈的純真與良善——這就是達吉雅娜這一人物形象給予我們的珍貴啟示。

① 曹靖華主編：《俄國文學史（上卷）》（修訂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5頁。

② [法]杜夫海納：《美學與哲學》，孫非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8頁。

③ [俄]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智量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頁。以下未注明出處的引文均出自該書，不再另注。

④ 劉湛秋主編：《普希金文集》第1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1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