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手記（組詩）

■楊鳳金（苗族）

1、玩沙

水流過指間

泥石卻停留在歲月里

人們佇立在岸邊

看思想在水里自由游弋

一群石頭喧鬧著涉河而來

漩渦帶走了它的鋒利

夢想在源頭召喚

回來的卻是一堆精致的沙粒

童年牽著父親的手

用一只藍色的塑料小桶

裝上些許小貝

或者是些喝足水的沙石

堤上溜走

我此時躺在沙間

隨波逐流

人們說時光流逝

其實,流逝的才是我們

2、木頭槍

那個時代最奢侈的玩具

誰擁有它就是擁有了榮耀

就擁有了神圣的權威

佩上它

我就是將軍

你必須聽從我的指令

“黑子，守陣地

小二，當警衛

其他的，都給我沖！”

于是，滿山的草地

就成你我必爭的“國土”

你廝殺過來我橫沖過去

把一方的土丘輪流占領

人死了可以復活

陣地丟了可以重來

你我的吶喊

把那歲月震得響亮

3、捏泥人

沒有言語但一定有靈魂

在我手心

你就是鄉村版的變形金剛

隨時可變

一會兒草民一會兒戰車

一會兒又成了神氣十足的國王

我為你親手點上生日蠟燭

然后接著舉行隆重的葬禮

無聲的樂章中結束生命

輕輕地嘆息里渲染無盡歡樂

4、躲貓貓

二個一組四人一班

爬上樹梢躲進柴堆

鉆入草垛

任憑找的人翻個夠

童年的阿嬌

總拉著我的手

窩在臭氣沖天的牛柵

看被找的人一一出現

梢頭的月兒漸漸圓亮

成長慢慢成為

你我躲貓貓的游戲

我躲你找

你躲時

我卻用了半個輩子的時間

依然沒有找到

5、雨

一把利劍，撕破喉嚨

把孕育的心思

指向河首

懦弱的一群小螞蟻，趁機

逃入城堡，聽風云

四起。潮漲的價格

不夠它漂洋過海

等待在潮濕的樹尖

旋成一團光滑的水珠

風來即去

季節漸漸凋零的時間表

已被遺忘，浸入骨髓

輕輕地，飄飛在它該飄的地方

6、暮

迷路的小鹿

掉進獵人設的陷阱

殘酷的擄殺

血，染透了天幕

瞎眼的老鴉

一口一口，慢慢吞下夕陽

7、樹

一棵樹與另一棵樹之間

有著無限的空間和距離

可黑暗的地下，我看見

它們正握手言和

8、草

不甘沉寂地妄想

總會有一天要長出翅膀

堅硬的石塊

壓不垮陽光的向往

青蛇的毒液

滅不了生存的力量

野火的黑手

也殺不盡出人頭地的希望

陽光背后

一場雨的洗禮

就在那次掠奪之后進行

9、小壩子的鄉村公路

山大路遠

放眼望去

可見人影

能聞雞鳴

但是

卻要走三四時辰

車至崖邊

下不見底

上無邊際

回望

卻見幾線山路

把山

勒得夠緊

10、木廠付家寨

山有多高

水就有多高

山在山上

水流在云中

青青的幾簇綠

隱隱呈出幾片白瓦

偶爾幾柱炊煙

把山外的走失的鄉音

攜帶得深遠

11、山車的山

“生命靜而風不止”

看到這堅而峭的山

就不由蹦出某位圣人的話

他的眼像刀

鑿開心扉

話似風

吹去陰霾

站在浪尖風口

君微微一笑

任歲月流走

嗖嗖響的風

吹走他的淚

而那痛

卻留給了今天的我

12、山

南撈的山，是長在人民心中的

它有骨骼、有血肉、

有生生不息的欲望

有與眾不同的脾氣和夢想

南撈的山，是個容易激情的女人

一把春天的野火能把她染綠

一句貼心的念叨可讓她坦蕩

南撈的山也應該是個

心胸寬廣的漢子

他的心是取之不盡的寶藏

他的眼是能點燃

千年夢想的火炬

可南撈的夜，卻是平靜的

也許它已知道，身在南方

它只有側著身子生長

留一絲縫隙給太陽

13、霧

我還在夢中呢喃的時候

初冬里的南撈早就醒過來了

匍匐在山澗的迷霧

順著地溝的度勢

包圍而來

遠處有光，逼著她

衙在狹縫里

山與山之間，是鳥蟲們的觀景塔

一場激勵的角逐就此展開

云或霧，我已經說不清了

反正它們已攪和在一起

順著樹長高的方向爬去

爬向更高一點的地方

不知誰先發現了天機

溫度開始漲潮的時候

所有的，一哄而散

留下空空的山谷

空空的山谷里

就像被夜，剛剛洗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