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欠你的我來還

呂麥/文

媽青蔥年華，錯把終身托付了我爸。

雖然，我爸不是令狐沖，他不會武功，但三天兩頭對我媽施展拳腳。終于，在我5歲的時候，媽忍無可忍、揭竿而起，再不顧忌爸拿我當(dāng)“人質(zhì)”要挾，決絕地擺脫了他，住到單位宿舍。

離婚后，爸一家人視媽為階級敵人，時時刻刻要我“劃清界限”。否則，老李家就不認我這個娃。不是我沒記性，實在是娃兒離不開媽。幼兒園一放學(xué)，我首先想到的家就是媽在的地方。

當(dāng)我第二次摟著媽撒歡時，爸把我的所有衣服，卷成個包兒，扔在媽的屋檐下，并像動畫片里的李靖對哪吒那樣，咆哮著聲明：就此，和你斷絕父女關(guān)系！

從此，我和媽相依為命。

媽國企的這份工作，當(dāng)年是頂?shù)睦褷數(shù)陌啵运坏灭B(yǎng)活我，還肩負著贍養(yǎng)姥姥的義務(wù)，而姥姥是個藥罐子。可想而知，她那點微薄的工資，我們的日子有多么捉襟見肘。

其時，媽是個漂亮的小少婦。她的同學(xué)、同事紛紛替她搭橋牽線，甚至有人毛遂自薦，要替她分擔(dān)，但媽每每堅決地搖頭說：“我?guī)е鴤€孩子，不想拖累別人。況且，她是女孩，我更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媽把我當(dāng)眼珠似的呵護珍惜著。雖然日子艱難，但周末，她也會帶我去肯德基、麥當(dāng)勞，闊綽地買一份帶玩具的兒童套餐，自己坐在一旁心滿意足地看著我吃得滿嘴奶油。有時去上海、北京出差，她啃自帶的煎餅，省下“飯補”，給我買小鎮(zhèn)里孩子從沒見過的大白兔奶糖、德芙巧克力……甚至在我期末考試全年級第一時，賣掉縫紉機湊出200元錢，兌現(xiàn)承諾獎勵我的彩色自行車。

她傾其所有的對我好，我當(dāng)然要回報。那一年，我成了小鎮(zhèn)的“金鳳凰”，快樂地“飛”往山東省濟南市某大學(xué)。

送我去學(xué)校的火車上，媽坐在行李上，打起了盹。我赫然發(fā)現(xiàn)她有了白發(fā)。我動手去拔，她驚醒，制止說：“傻丫頭，拔不完的。你都是大姑娘了，媽當(dāng)然老了。老了，就得有白頭發(fā)了。”

那一刻，我第一次體味到了她的柔弱、疲累，第一次像大人似的感受到心疼的滋味。我責(zé)怪自己，不該這么興高采烈地丟下她獨自離開。于是，我有幾分酸楚地說：“媽，我長大了。你也該過自己的日子了。找個人替我疼你吧。啊？”

她瞪眼嗔道：“你個傻丫頭，胡說什么呢！媽只一心一意供你讀完大學(xué)，有份工作，成個小家，就是最大的滿足了。你好好的、安心的讀書，媽自己能照顧自己，不用你操心。”

我笑，但心，卻是皺著的。

媽實在沒能力給我買部手機，但宿舍過道里的公用電話，每天會準(zhǔn)時響起，毫無例外，都是媽打來的長途。

她說：“素素，吃飯了嗎？吃飽了嗎？我昨晚做夢，你掉河里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快告訴媽。”

我不樂意了，說：“媽，我好好的上課、吃飯、睡覺，怎么就掉河里了。你別成天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好么？”她咯咯笑說：“嗯。你好，媽就放心了。別貪玩，好好學(xué)習(xí)哦。”

翌日，電話又來：“素素，你干啥呢？我昨晚做夢，你被人欺負了？是不是啊？”我不耐煩地說：“你能不能想我點好呀？再不然，省點電話費，想我到不行的時候，買張車票來濟南。”

周五下午，她果真風(fēng)塵仆仆地來了，不但手提肩挎，帶著我愛吃的家鄉(xiāng)菜和零食，且還用自個兒頓頓吃大白菜湯攢下的錢，讓我陪她吃濟南的各種小吃。

彼時，我特佩服她的剛強。盡管生活拮據(jù)，經(jīng)濟窘迫，從不曾去找我親爸，哪怕要一毛錢的撫養(yǎng)費。寧愿自己下了班，拖著疲憊的身子，去煤場鏟煤屑到半夜，掙2元錢外快。所以，我發(fā)誓，一定要對她好，替我那無情無義的爸補償她。

畢業(yè)后，我在青島有了一份理想的工作。老天好像刻意安排得如此巧合，讓我得以照顧她——她單位破產(chǎn)下崗了。于是，我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堅決阻止她再在老家打零工鏟煤屑，強行“劫持”她到我身邊。

不久，我?guī)信笥鸦丶摇Ｋ龑θ思覚M挑鼻子豎挑眼，嫌人家黑、嫌人家不夠帥，配不上她大眼睛、娃娃臉、天下最美的女兒。但我認定，這個外貌不起眼，但心地敦厚善良的小男人，是我和她都可以信賴、依靠的支柱。

因為，我從大四起，就跟所有追求我的男孩，提出一條附加條件：“愛我，就必須愛我媽。娶我，也必須帶上我媽。”在十幾位王子相繼拍著白馬的屁股轉(zhuǎn)身逃走后，唯有他，堅定、執(zhí)著地不離我左右。

就這樣，我開始了與眾不同的戀愛“三人行”。春天，我和男友帶著她去婺源看油菜花；夏天，我們仨在西湖上同劃一葉烏篷船；秋天，北京的長城上，我和男友一左一右，各給她一條安全的臂膀……

3年后，我和未婚夫帶著她從青島“遷徙”到北京，并在這里買房、安家。

初春，我生日那天，她把披著婚紗的我，親手送進婚姻的殿堂。我看見她從心底流溢出的笑容，和藏在眼底的一抹失落慌張。她一定是在想：她的公主羽翼豐滿了，不再需要她的照顧和嘮叨了。她以后的大部分時光，是要一個人孤單度過了吧。

待客人散后，我牽著她女婿的手，走進她的臥室。可是還沒等我倆開口，媽喜洋洋地說：“素素，你有人疼了，媽放心了。過幾天，你倆去歐洲蜜月旅行，我就回老家，伺候你姥姥去。”

“媽，我們不去歐洲了。”老公說。

“嗯？”媽狐疑地看著我，“你們不是計劃好的嗎？”

我點點頭，說：“媽，我們改主意了。我們要‘回門’，陪你一道看姥姥。如果姥姥愿意的話，把她也接到北京來。”

媽大駭，驚道：“這哪成啊？照顧姥姥是我的責(zé)任，不能拖累你們。再說，你們這兩居室的新房，哪能住這么多人呢。不行！不行！”

我說：“我和你女婿商量好了，咱這次不去歐洲旅行，把手頭所有的余錢用作首付，再在小區(qū)隔壁的樓盤買套小兩居，讓你和姥姥住。平時，我們下班過來看看。周末呢，你可得給我們做好吃的。”

媽頭搖成撥浪鼓，堅決不從。我接著說：“你要待在老家，誰給我做好吃的？我和你女婿都不會做飯，你是知道的。你是想讓我倆餓著，還是讓我倆去飯店頓頓吃地溝油？至于買房貸款，你不用操心，我們還年輕，有壓力才有動力……”

老公雀躍著附和說：“對！加油工作，好好生活！媽，別擔(dān)心，請相信我和素素的能力。”

“可是，媽自己像個包袱似的跟著你們不說，還添上你姥……”話未說完，媽哽咽，淚流。

我捉住她的手說：“媽，這二十幾年，你為我受苦受累，又當(dāng)娘又當(dāng)?shù)摹F(xiàn)在，也該放下心頭的負擔(dān)，讓我孝敬、照顧你了。”

媽說：“你可沒讓媽受苦受累，都是我有眼無珠，讓你爸害的。”

我說：“可不是嘛。他欠你的，老天讓我替他還啊。”

媽撫摩著我的手背說：“素素，夠了，你就是老天給媽的最好補償。有你，媽知足了。”

可是，我還不滿足。終究，媽該有她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暗暗進行著一個計劃：在信譽度較高的幾個網(wǎng)站，幫媽注冊、登記、征婚，且填報了電視臺《選擇》欄目現(xiàn)場報名的資料，正在等待消息。

我要盡一切努力，讓媽在以后的日子里，享受到一份甜美、溫暖的愛情、親情，做一個真正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