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保
六月。正午。
陽光在每一片葉子上
折射出寂靜
我看見,
時間在白光泛濫的梁家灣
逆流而上。我的呼吸
仿佛是時間的槳聲
人消失在竹林、草垛,或者雞鳴之后
這一灣的雜草
格外茂盛
偶爾的人影,就是偶爾的一張枯葉
家貓野了,它的瞳孔
正將整個灣濃縮成一蓬青草。一切訴求出乎意料的飽滿
荒蕪是茂盛的基因
茂盛是荒蕪的深情表達
這一刻
它們正以互慰的體貼融為一灣
比如,
我看見每一株植物
都在雜亂無序的狀態(tài)下,支撐生命們有序占領(lǐng)空間
這一灣,
只有一個楷嫂
上次,距離我最近
哺乳我,上次。
這一次,我進灣尋梨解渴
楷嫂手,突兀出現(xiàn)
我的右肩,不經(jīng)意間倒壓著
一根枯舊的竹竿
半天,
身邊的植物又長了幾寸
她才停止抖手的慌張
不停止的,是一些花生的莖葉
從我手中
一個鼓脹布袋的縫隙
伸出來瘋長
風(fēng),吹走了楷嫂
我渴了,想了
土地廟旁清澈的井水 和
飽滿的乳房
那塊土,那條路,那口塘堰
垮塌了我的記憶
它們現(xiàn)實中復(fù)原的輪廓
屬于野草
其中,我最熟悉的一根田埂
不熟悉的缺口
輕易把我的思想,折斷幾節(jié)
我固執(zhí)著,一腳踏下去,并聽得
一丁點兒回聲
后來
在一棵傾斜掛果的梨樹上
我嘗試了幾次
腳印才勉強
與三十年前重合
這是野草之外,我情緒之中的唯一完整
一部分是莊稼
一部分似莊稼
莊稼,不修理邊幅,常態(tài)。
村姑都進了城
莊稼,才有這失戀的表情
莊稼,失去了人寵
莊稼,野了,生長的方式很自由
甚至,自由得有些不自信
它舉棋不定
今夏,應(yīng)當(dāng)掛多少果實
莊稼,失去了人寵
莊稼,自卑委屈。低調(diào)以后
沒有低進塵埃里
最多,算接近了野草
它埋在土壤的個性,始終在等待
這一灣人
這個灣有名的四合院,依舊是顯眼的人跡
四周竹林圍攻的結(jié)果,讓它成了
一灣竹林的心臟
這個四合院,不再四合了
三邊盡力傾斜
另外一邊,被外出者背走
這個四合院,一直在用陳舊
置換陳舊。正堂前,臉面一樣的懸匾下
懸著比匾還老的臉
這個四合院,成了一只破舊的蜂箱
大多時候,出入的
卻是蝴蝶的翅膀
本來,我準(zhǔn)備繼續(xù)彎腰,拾撿
一大把疼痛
父母從地下伸出手,阻止我
反復(fù)對記憶補償
站在墳前,我只能是一株
安靜的野草
灣里人走出去的,占據(jù)了另外的空間
灣里的土墳,守住了灣里的時間
但我不知道,曾經(jīng)一灣的聲音
被如何分配
今天,我破壞性的
狠狠一聲呼喚
想穿透的,不是過往明滅
其實,只是想把梁家灣叫醒
陪我一起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