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說（組詩）

敬丹櫻

太小了

綠莢里的豌豆太小了

山坡上的紫地丁太小了

青蛙眼里的天空太小了

蒲公英的降落傘太小了

我站在地圖上哭泣，聲音太小了

原諒我愛著你，心眼太小了

棉朵兒

愛上你之后，省略掉很多細枝末節。

粉紅開落，鵝黃開落。堡壘森嚴的青桃不說話

陽光推開黑房子——

我住在里面

是你的白色小孩。

你喊一聲親愛，我絮狀的心就一絲絲

軟下去

疼 痛

它們是一對病友，住在同一間病房養傷

它們得的是同一種病

一個是早期，一個是晚期

它們一個被鳥啄了一下，一個被蟲子

蛀空了內心

瑜 伽

冥想中，一個人

可以是飛鳥，也可以是云朵

是天空的任意一部分

使我驚詫的是，生活也是修習的高手

它折彎自己的弧度

遠遠勝于一個人的身體和內心

所能抵達的極致

紙上的春天

用十萬朵羞澀的薔薇

拼出人間四月天。奈何筆尖太細

春，一戳即破

種星星

多么艱難。我只能走一步

退三步

若被逼到墻角，就仰頭，種一顆星星在天空

漫天繁星時而啜泣，時而交談

它們那么親近

它們那么疏遠

山 中

暮色中，松針在露滴中明滅

蟲子仍在彈奏

石頭還是學不會開口說話

想起遠行的故人，也只是把月光擼下一把來

揣在心上

四壁說

半生疲于奔命，掙回一座空城

是我的錯。偶爾面壁

但從不思過

百無聊賴之際就聽它們

用唇語談論風

或者拆下墻上的磚頭來數一數

小說家

為構思紛紛擾擾的人間煙火

我時常游離于煙火之外

寫完這一章

我就老了。

我讓女主角為我殉情

把等身的舊紙堆，當做墓志銘

活 著

活著，像花兒一樣

細膩。謙卑。內心堅強

釋放謹慎的暗香

孤獨從一片花瓣向另一片

遷徙。心里醞釀著沉默的風暴

風可以再大些——

骨頭雖輕

卻不會比心，更軟

刪

整個下午，她一直在寫

她寫到故土，鄉愁就近了

寫到理想，夢就碎了

她不敢寫到愛，于是選擇刪除

讓虔誠的信徒忘掉十字

讓翅膀切斷退回天空的后路

睡 蓮

再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嬰兒

吮著粉嫩的指尖，吐露無邪的香

對她的愛慕，從搖籃開始

回到搖籃。

這中間省略了無數沉睡的時光

加起來，剛好是一個春天

詩

身體一分為二。

一群小妖與一座寺院，比鄰而居。

她們自左心室出發

朝圣。自顧自唱出跑調的梵音

靈魂里種下菩提的人

才配引領她們。先抵達佛光

再反芻春天

放羊的星星

夜很靜。白羊變成黑羊

牧羊人走丟后，它不再迷戀青草

開始望著一顆星星，練習深邃

這白晝的隱士。用思想的火花放羊

并再次隱居于一聲破曉

白帽白襖白色的心臟，依次歸位

黑羊，變成白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