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見（組詩）

青海湖

藍(lán)

她說，青海很美，我還去。

她說你眼中的青海湖為什么那么藍(lán)。

我不便說出我喜歡過一個人，喜歡過

一場藍(lán)色的雨，雨中的鞭聲和飛奔的蹄花。

在起得最早的鳥來臨之前，湖畔篝火旁

一個朝覲的人被打馬而來的藏家女喚醒。

大片的油菜花高高地飄在晨曦里

從雪山下掙脫出來的水藍(lán)得像展開的絲綢。

天上的云在湖面上漂泊，她的歌聲

掠過羊群，在巖壁上撞出鉆石般的脆響。

與我同在的空曠，除了藍(lán)，就是微笑和火焰

有些火焰，任什么陰影都不能熄滅。

我想忘記的

我每天都在想法忘記

時間的圓臉上若有若無的鐘鳴

和你傾心的相告

我不記得掠過夕陽的打碗花

在滿坡的低語中彎腰

細(xì)碎的身影逐漸被暮色湮沒

我只記得去年敞開的窗子

那些飛墜的葉子和喘息的水波

星群的眼淚濕潤了蒼穹

還能有什么呢，除了山谷的回音

我想忘記的，可能就是你向我布施的

窗前那咕咕的絕唱

梅

沒有暮雪從天山一直下到江南

這些年，我?guī)е斓幕鸱N

打聽你的下落，童年的清香

在黑色的、燃燒的石頭里

我在一封信中讀到過你

鵝黃的花苞像一顆孤獨(dú)的心

我在你身上點(diǎn)燃我的愛

你從不說話，也不顫抖

只有水，從血中涌出

寫信的人不在了

你泡在喑啞的光里，等待一場雪

卻被雷電反復(fù)擊中

我有時把你放在手掌，有時

在群星之間，在一枚堅果中

黑夜閃著大海的光波，無邊無際

遙遠(yuǎn)的邊城傳來一兩句沉悶的回聲

在這蒼茫的夜里，只有你最清楚

為什么冬夜的飛雪撲打著街燈

塔爾寺之花

在低處，甚至更低，我看見一朵小小的花

在草叢中昂起頭來，它沉默著，接近日光。

葉脈上，金色的觸須與天光輝映

它卑微地彎腰，在風(fēng)中致意，仿佛是朝拜。

它有不為人知的夢想，深草遮蔽了它

佛寺之風(fēng)一次次把它吹開，看見自己的心。

而我經(jīng)過它身邊，莫名地靜了下來

露水沾濕了我的衣裳，我沾濕了內(nèi)心的空寂。

遠(yuǎn)處，一個雪下面祈禱的人搖晃著經(jīng)筒

他比它更低地匍匐在地上，像緊貼高原的草。

在赤紅的喇嘛寺中，沒有比花草更美的風(fēng)景了

沒有一道經(jīng)文比心心相印的依賴更生動。

大 寒

到了大寒，我才想起小雪

但那一天我什么也沒有聽見

嗩吶和鼓舞，鞭炮和酒令

仿佛從來沒有響起過

我鋪開紙，寫下兩個字

一抬頭，雪花就落了下來

收信人只看見飛舞的蝴蝶

看不見大野或淺草

這時候，我才覺得真的冷了

火爐邊那些人，只有我一個

幸存者，只有一幅冬天的油畫

裹在這樣的緘默之內(nèi)

我想寫下它們的眷顧：

彌漫的雪，微暗的燈

在這冷漠的大地上，它們

伸出的手指，有青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