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嬈

年初,當呂頻和伊能靜、吳莫愁、吳敏霞等人,一起出現在“2012年女性傳媒大獎”女性榜樣獎名單中時,呂頻知道只有自己是寂寂無名的。
記者在北京亞運村的一家咖啡館見到斗志昂揚的呂頻。她留短發、穿中性黑風衣、戴黑框眼鏡、不施粉黛,用極快的語速尖銳回擊記者提問,在回答后常附上“對、對”的尾音,尤其褒獎單身生活時用了一連串“對”。這番自我肯定讓笑容不多的她顯得更強硬,但母親這樣評價:“她外表挺堅強,內心脆弱,其實更渴望一段感情。”
天才大學生
山東淄博,兩個知識分子組建的幸福家庭里,女兒們繞膝嬉戲,夫妻倆常指著小女兒呂頻玩笑“這孩子太丑了”。
被漂亮姐姐擋在身后的呂頻,總因玩笑而自卑。直到1987年,她考上山東大學,成為15歲的天才大學生,才遠離“丑女孩”的稱呼。
臨行前,父母特意為她張羅了滿滿一桌飯菜,連姐姐都嘖嘖稱贊。
呂頻因此認定學習好便能引起關注,可剛入大學,這一觀點又被顛覆。她和室友到食堂打飯,食堂師傅望著她室友感嘆:“你可真漂亮。”對呂頻卻懨懨的樣子。童年記憶又被勾起:“原來評價女孩的標準一直都是‘是否好看。”
“就沒人重視女人的才華么?”這件事被呂頻不滿地念叨了多年,對“外貌協會”的人有種莫名的抵觸。這種抵觸不強烈,但時時存在。
好在有人欣賞她的才華。同校男生和她走到了一起,可硬邦邦的呂頻沒有半點柔情,不懂你儂我儂的浪漫。一次比一次更無聊的約會后,男友提出:“呂頻,你怎么不溫柔?”呂頻詫異:“溫柔是什么?”“要善解人意啊!”呂頻很反感,絕不服從地憤言:“我不會!”男友覺得不可理喻,分手后便賭氣找了個溫柔的女孩。
這無疑刺激到呂頻,她把熱情全投入學習中,靠研究女權主義來平息內心的憤怒,還決絕地和愛情劃清界限:“愛情意味著女人要服從男人。”
她不愿服從,渴望享有自由選擇的機會。1994年研究生畢業后,她沒按照家人預設的留在山東發展,只身前往北京,成為《中國婦女報》的記者。
婦女權益部主任
工作讓呂頻接觸到許多女性被侵權的問題。采訪中,最常遇到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婦女。一個眼圈烏青、嘴角撕裂的孕婦哀嚎著數落男人的不是,但數落完后,又規規矩矩地回去過相同的日子。
這刺痛了呂頻,她更欣賞國外女性勇敢捍衛權利,因此立志成為一名獨身主義者,并決定做一名女權先鋒者。
但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敢公開承認,“一旦確認,就得承受所有質疑。比如有人會問,‘是不是沒有男人愛你?”
呂頻的言論的確會讓男性局促不安。一男生抱怨生活壓力大,男人要承擔更多社會責任,她立即抨擊:“那怎么沒見男人放下手中的權利?”
“你痛恨男人?”央視記者曾這樣問她。
“痛恨男人本是一個正面的詞組,卻被負面化,但我就要這樣用。”她強硬地回答。
2001年,呂頻發表一篇文章,明目張膽貼上女權主義的標簽。此時,她已是《中國婦女報》婦女權益部主任,是最年輕的部門主管。但她不愿走尋常路,不愿自己的想法太普通、太正常。
兩年后,全國婦聯在甘肅漳縣的扶貧項目缺一個帶隊的處級干部,沒人愿意報名去偏遠西部呆一年,呂頻卻主動請纓:“我去!”從漳縣回來,呂頻就辭職了,沒有征詢任何親朋好友的意見。辭職的理由很直接:“不喜歡同事和不自由的工作環境,只愿無拘束地捍衛女權。”
激進女權者
一晃10年,呂頻通過報紙、雜志和網絡不斷發出聲音,內容僅與婦女權益相關。去年,呂頻有了相對穩定的職業身份——婦女傳媒監測網絡女聲網項目負責人,負責傳播女權信息和針對時事組織女權活動。
上任后的第一個活動,便轟轟烈烈。情人節那天,她帶領的3名志愿者身著涂滿紅顏料的“染血”婚紗,滿臉“傷口”,高舉“打不是親,罵不是愛”等標語走在街頭,和成雙成對的情侶形成鮮明反差。可宣傳效果不佳,媒體只用小篇幅報道此事,呂頻留意網友評論,少得可憐。
“婦女活動一直不被大眾關心。”但她并沒因此停止活動,反而越走越激進。
比如為抗議高考招生出現男女錄取分數不同的現象剃光頭。呂頻讓同事拿起剃頭推子,拽起她的頭發,伴隨推子發出的噪聲,她成了網友口中的“光頭姐”。
去年11月,她又組織了一個“萬人簽名敦促反家暴立法裸照行動”。10余名志愿者把半裸照片發上網,呂頻用紅顏料把上半身涂得通紅,頭頂大紅色假發,也發了一張半裸照。
從剃光頭到半裸上身,呂頻對女性主義的執著在常人眼里近乎偏執。呂頻說從不介意別人怎么看,卻在剃光頭那天,頭一次戴上了帽子。
方興未艾的女權事業讓她充滿力量,但僅有的三個同事、全國的女權組織都仍是小眾的,組織的活動也就二十來人參加。
單身“無業游民”
“42歲未婚女人”更是她繞不開的話題。母親為此掛心,比呂頻大兩歲的姐姐早已結婚生子,孩子都17歲了,呂頻卻說:“我對結婚生子沒興趣。”
退休的母親常來北京看她:“她離家太早,15歲就離開我。很多人就說特別是女性,外表越堅強的,其實內心更脆弱,她更渴望一段感情。”
呂頻卻很少回老家,刻意切斷與原生家庭的關聯。新年伊始,她在空間發文,祝家里其他成員新年快樂,而其他成員指的是她養的幾只小貓。母親看后,失望地追究:“你都不祝福我。”
“我生活在我一個人的家庭。”她只愛接觸小眾的圈子,小圈子里的人“把婚姻當作生活選擇,但不是主流選擇”。
單身的她們形成互助共同體,在頭疼腦熱時相互照顧。但多數時候,呂頻都一個人,胡亂對付生活,分不清工作時間和業余時間。
她也會感到孤獨無助:“但總不能因怕孤獨而選擇男人吧。我選擇獨身,自然能承受孤獨,可若選擇婚姻,同樣會承受更多難以預測的麻煩。”
帶著對男人的負面情緒、對婚內麻煩的恐懼,她孤獨前行,“追求兩性平等”的維權初衷似乎變成單線的“針對男性的女性維權”。可努力多年換來的多是質疑和謾罵,此番獲得的“女性榜樣獎”似乎成為她唯一的慰藉。
專家分析
上海社科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劉汶蓉
“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像魚兒不需要自行車。”激進女權主義者半個世紀前開始這般呼吁。但半個世紀后,人們更多記住的是“女人需要男人,就像魚兒需要自行車”。自行車讓魚走得更遠更快,避免涸死的風險,為何不要呢?
至于呂頻,不是她需不需要愛情和男人,而是存不存在適合她的愛情和男人。再完美的一對璧人要想和平共處一生,都有無數次的退讓和服從。這絕非“女人服從男人”那么簡單。
女權的本質是兩性平等,可若憤懣地站在仇視男人的角度,無疑會為女性的婚戀和家庭帶來危機。從戀愛心理學來講,除激情外,依戀產生更多來源于對方對自己的包容、關愛和呵護,由此才產生舒暢、順心和滿足。從中國文化來說,婚姻傳統倫理依然存在,諸如家務、生育等職責,依然是婚姻家庭對女性的要求。在這樣的背景下,要求中國女性放棄舊觀念,爭取更加獨立自由的個體價值實現,定不能操之過急。
當然,中國女權在發展,女性對女權的認識也會隨之變得更理性、更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