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慧
把諾貝爾稱作是最著名的瑞典人應該不為過,但要走訪他的故居卻并非易事。在斯德哥爾摩的繁華現代商業街已經難覓諾貝爾出生地,而距離首都200公里以外的卡爾斯庫加市(Karlskoga),才是他晚年選定的定居之所。驅車2個小時,逃離都會的喧囂,到達典型的瑞典小鎮,而白樺莊園(Bj?rkborn Manor)實在是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宅子,白墻紅頂,掩映在郁郁蔥蔥的白樺林之中。
或許這段通往鄉間并不好走的小路,是諾貝爾想告訴我們,他偏愛清幽的鄉村。但這也許無關閑情逸致,更談不上詩情畫意,而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作為一名危險品發明者與制造商,諾貝爾的處境一直很微妙,世人一方面敬重他的創造才能,艷羨他的巨額財富;另一方面卻對研發過程以及可能帶來的危險性避之不及。當然,諾貝爾投入的確實是場冒險的游戲,1864年,在瑞典家中開展的硝化甘油實驗奪去了諾貝爾弟弟(埃米爾.諾貝爾)的生命。這場災難在斯德哥爾摩,甚至瑞典全國引起了恐懼與驚慌。公眾對他的冒險行當持敵對的態度,并拒絕和這個懷揣著定時炸彈的家庭為鄰并拒絕為他的研究提供貸款或資助。但諾貝爾沒有因此而放棄,整整一個月因為找不著場地,他只好在遠離斯德哥爾摩建筑稠密區以外的梅拉爾湖面上,租用下一只帶有棚蓋的駁船,利用最簡單的儀器,最低廉的原材料,繼續開展研究。誰曾想,正是這被人遺棄在鄉村、簡陋不堪的駁船,卻孕育出具有重要革命意義的發明。 實驗室一直是諾貝爾一生最在意的居所。在白樺莊園的簡介里提及這里曾是一個瀕臨破產的軍工廠,我有些不解,這位61歲的花甲老人選定這逃離城市的湖光山色,難道不是想要安個豪宅,安度晚年嗎?諾貝爾的答案對于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真是太費解了,原來他看中的是這個幾近廢棄的軍工廠改建成為研發基地的潛能。因此,買下這片莊園后,諾貝爾并不急于翻修他的住所,而是首先動工修建他的實驗室。出了住所,沿一條小徑很快就能看見一排類似車間一樣的平房,這就是諾貝爾晚年在瑞典的實驗室。現在,用于展示的實驗室恢復了諾貝爾生前使用時的樣子,外行人只看見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長長短短的金屬支架,泛黃的白色瓷磚與富于年代感的深褐色的木制家具,但這卻是當時諾貝爾毫不吝惜花重金添置的適應半工業式工作的最新設備。在這再樸實不過的實驗室里,我仿佛看見了那位對自己摯愛的事業保有不竭熱情與精力的長者,雖然年逾花甲卻寧愿選擇清教徒般生活的富翁。這不是一時興起或恍然頓悟,而是一種生活態度和一種生活的慣性,諾貝爾一生除了打理生意和旅行之外的時間,基本獻給了他遍布于世界各地的實驗室里。即使在四十歲那年,諾貝爾生活在巴黎馬拉可夫大街上流社會居住區,給鄰居們留下的唯一印象,也只有那個在清晨把自己包在馬車上的毛毯里奔向實驗室的諾貝爾。諾貝爾就是這樣一位隱者,可小隱于鄉間,亦可大隱于市。
如今,諾貝爾位于瑞典的故居已建設成為了諾貝爾紀念館,然而,比起人頭攢動的諾貝爾獎頒獎地與晚宴舉行地-斯德哥爾摩音樂廳與市政廳,故居顯得頗有些冷清。這也恰如他的姓氏,聚光燈下奪目似乎總是諾貝爾獎,而他個人卻甘愿隱匿在幕后。這樣說,對于一個擁有355項發明專利,坐擁全球90多座工廠的“發明家”、“工業大王”“大資本家”有些不公平,但對于這些光鮮的代名詞你可以有很多的設想,最不可能的一種,也許就是個子矮小、皮膚發灰、衣著樸素、生活節儉、獨來獨往的一位長者。但恰巧,諾貝爾卻正是如此,即使他的發明為他贏得了盛名,即使他的企業為他帶來了巨額的財富,都沒能改變這位古怪的科研工作者。他喜歡特立獨行,厭惡拋頭露面,低調的作風讓他始終保持著不為廣大公眾知曉的狀態。這就不難理解,真正讓諾貝爾名揚四海的,不是他的生活作風,不是他的巨額財產,甚至不是他的黃色炸藥,而是一個以他的姓氏命名,具有全球視野的國際獎項。
1901年,諾貝爾獎第一次頒發。在民族主義與沙文主義開始抬頭的年代,這項摒棄地域、民族、宗教信仰等差異,致力于推動全人類進步的國際化獎項立即在全球引起了轟動。在飛機還未成為交通工具,電話和傳真還未普及的年代,國際化并不像現在這般理所當然。但對于一個九歲隨父親背井離鄉,十七歲通曉五國語言,四十歲便擁有遍及二十一個國家跨國企業的諾貝爾來說,國際化又顯得那么合乎情理。如果說真有以四海為家的人,那么無疑諾貝爾就是其中一個。兒時的顛沛流離脫不開家族生意的起起落落,成年以后的漂泊四方卻是他為摯愛事業忙忙碌碌的一種執著。“Home is where I work and I work everywhere.”(家就是我工作的地方,而我在任何地方工作),維克多·雨果戲稱他是“歐洲最富有的波希米亞人”,文學大師起的這頗具文藝范的外號,對于長期與病痛斗爭,依賴火車與輪船奔走于世界的諾貝爾來說,一點也不輕松。或許是幼時孱弱的身體,被限制的童年,讓成年后的諾貝爾在漂泊中成全了他內心不安靜的癖性;亦或許是日益龐大的商業帝國,不斷開拓的市場,讓功成后的諾貝爾在全球經營中找到了他自身最大的價值。不同于同時代人的人生經歷,成就了諾貝爾這位徹底的世界主義者。在諾貝爾紀念館中陳列著幾經修改的遺囑手稿,最后的一句話深深打動了我:“我的明確愿望是,在頒發這些獎金的時候,對于受獎候選人的國籍絲毫不予考慮,不管他是不是斯堪的納維亞人,只要他值得,就應該授予獎金。”
走出諾貝爾的住所,前方便是一片精巧的花圃,不知名的花草簇擁著一尊由米色花崗巖支撐的諾貝爾半身銅像。這尊銅像下方刻著兩行醒目的大字:ALFRED·NOBEL 1833年—1896年。此時,我才突然發覺,諾貝爾的雕塑在瑞典真是少之又少,關于他的紀念品更是難覓蹤跡,相比起奧地利薩爾茨堡街頭隨處可見的莫扎特巧克力,瑞典人似乎更珍視與諾貝爾的心靈交流,甚至不忍心將其放置在廉價旅游商品上。是的,這個國家不需要“賤賣”諾貝爾,他都無疑是瑞典人民勤勞探索形象的代表,和斯堪的納維亞民族優秀品質最好的注解,并永遠地被全世界人民所銘記。